第十章 雷霆之怒(第2/5页)

这时,一只柔软温凉的手掌,覆上了她瘦削的膝盖。

她扭头望过去,看见雷督理的眼睛在黑暗中生辉。黑暗隐去了雷督理的岁数,他看起来是异常地年轻俊美。

“多谢你。”他柔声说道,“辛苦你了。”

叶春好一笑,心中却是猛然掠过了玛丽冯的影子,让她心中一阵不快。幸好那影子转瞬即逝,并不久留。

拨开了膝盖上那只手,她忽然懒怠说话,只想这样坐着吹风。然而那只手在离开了膝盖之后,腕子一转,又握住了她的手。

她当即一挣,发出低低的呵斥:“大帅!”

那只手在被她挣开之后,又执着地回了来。手指划过她的手背,钻进了她飘飘的喇叭袖,直接抚摩到了她的胳膊肘。她正要说话,雷督理却赶在她前头开了口:“别动!”

他侧过身来正视了她,看她有点羞又有点怒,一只手隔着衣袖摁住了他的手,不许他继续深入。她脖子修长,肩膀单薄,腰身和手臂都是那样地纤细,然而手掌却是柔软有力,异常坚决地阻他继续。微微偏过脸对着窗外,她显出了从鼻梁到嘴唇到下巴的流畅线条,人不是珠圆玉润的人,可是自有一派安详温柔的菩萨相,是个既精致又稳妥的小女子,将来老了,做了一家的老太太,也是慈善尊贵的老太太,荣华与风雨,都禁得住。

雷督理看着她,她看着车窗外,直过了好一阵子,她才低声说道:“大帅方才还谢我辛苦,如今怎么就又对我任性起来了?”

雷督理向她挪了挪,却是答非所问:“你今天真是漂亮极了,和平时大不一样。”

叶春好依旧望着车窗外,不肯看他:“这只不过是脂粉造出来的假象,一把毛巾就擦去了。”

“就算是假象,也得有个好底子才行。换成我,再打扮也是白搭。”

叶春好冷不防听了这个比方,倒是忍不住抿嘴一笑:“大帅又说玩笑话,男人和女人怎么能一样。”

“当然不一样。”他从她的喇叭袖中抽出了手,“我胡说八道,只是想逗你笑笑。”

叶春好把双臂环抱到胸前:“我不敢当。”

雷督理向后一靠:“你这话也是胡说八道!”

叶春好听他忽然变了语气,像是带了怒气的样子,但是强忍着不去看他。相处的日子久了,她也发现这位大帅有点阴晴不定,说翻脸就能立刻翻脸,她家的人管这叫狗脾气,她看雷督理就是个有点狗脾气的。她不肯顺着他的狗脾气,怕他得寸进尺。

汽车停在了雷府大门口,她先下了去,站在大门外等雷督理。雷督理下汽车时踉跄了一下,气得他回头先将开车门的副官踹了个跟头,又“咣”地踢了汽车一脚。副官一屁股坐在地上,和汽车一起不敢吭声。而他大步流星地往府里走,叶春好见他势头不对,刚要劝他一句,可话未出口,雷督理绊在那一尺多高的老门槛子上,已经结结实实地向前拍在了地上。

他这一跤可是摔得够狠,一点防备都没有,就这么兜头盖脸地扑在了青砖地上。叶春好刚要去扶他,白雪峰等人从后方一拥而上,早慌里慌张地边喊“大帅”边围了上去,七手八脚地把他搀了起来。雷督理摔蒙了,站起来后不说话,单是晃,叶春好站在人外踮了脚看他,就看他鼻子额头都没事,但左颧骨明显地红了一块。皮肉伤是不打紧的,她放了点心,却不想雷督理抬手一抹鼻子,竟然抹出了一手的鲜血。

大门内外都悬着电灯,把这一带照得通亮,雷督理瞧见了自己手上的血,明显是吓了一跳,慌忙伸手又去抹,几下子就抹了个不可收拾。忽然抬眼看到了人群外的叶春好,他一把搡开了面前的副官,对着叶春好便是大吼:“你看什么?我摔成这样了,你就是干看着?我摔死了,你也干看着?”

叶春好被他这一吼震得面红耳赤,脸上登时就挂不住了,下意识地想走,可雷督理见她呆站着不言不动,越发恼火,继续大吼:“你还看?你是傻子吗?你不知道给我擦一擦?”

他这话一出,白雪峰立刻掏出手帕上前要给他擦手擦脸,然而随即就被雷督理推了开:“不用你!让她给我擦!”

(二)

叶春好是个姑娘家,又是雷督理眼中的红人,所以平时除了林子枫之外,再没有人敢对她不和气。此刻在这众目睽睽之下,她自知成了雷督理的靶子,但一方面,她无处可逃,另一方面,她眼看雷督理气得呼哧呼哧直喘,又是惊诧又是关切,真许她逃,她也不肯逃。

取出手帕走上前去,她擦拭了雷督理的手脸,明知道雷督理正虎视眈眈地瞪着自己,却只做不知:“大帅还是回房好好地洗一洗吧,这么着擦不干净。”

雷督理“哼”了一声:“你跟我走!”

叶春好低低地答应了一声,没敢驳回,怕再激出他的雷霆之怒。

雷督理回到了他起居坐卧的那座洋楼里。

楼内灯火通明、亮如白昼。这回叶春好看清楚了,就见他左颧骨的那一块红,已经破了皮渗了血,裤子的右膝盖也破了,露出同样血淋淋的一小片皮肉来。她没想到他摔得这样重,瞬时把他的狗脾气忘了,自己拧了白毛巾过来,给他轻轻地擦伤口,又让白雪峰找来药水棉花,给他的伤口消毒。

雷督理疼得直吸气,他一吸气,叶春好的心就一抽,也说不清是心疼还是心惊。最后把纱布覆上伤口贴好了,她说道:“大帅上楼把这破裤子脱了吧,脱的时候小心一点,别蹭了膝盖上的伤。”

雷督理坐在沙发上,气色依然不善:“都怪你!”

叶春好见白雪峰等人都退出去了,自己又成了他的唯一靶子,只得无奈一笑:“好好好,都怪我。”

雷督理一拍身边的靠枕:“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还是我无理取闹不成?”

“我并没有那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

叶春好垂头站在他面前,不说话。可她越是示弱,雷督理越是咄咄逼人:“说啊!你是什么意思?我问你话,你不但不答,还给我看脸色!谁惯的你?”

叶春好那张脸,先前本是恢复了白净的,此刻又猛地涨红了:“大帅今天是存心要找我的碴,我说什么都是无用,不如不说。”

“我找你的碴?我他妈的为什么要找你的碴?”

叶春好深吸了一口气,抬眼直视了雷督理:“无非是我不许大帅动手动脚,大帅觉得自己被我扫了面子,心里不痛快罢了。”

雷督理抓起靠枕向下一掼:“胡说八道!”

叶春好知道自己是说中了他的心事——说不中,是她蠢笨;说中了,她心中又是一阵难受,一股酸楚的热气顶在喉头,她忽然间看不起了他,也不怕他不敬他了。他骂他的,她说她的:“大帅拿我出气,我没办法。可我是到大帅手下卖力气挣饭吃的,并不是来给大帅做姨太太的,这话我早就对大帅讲过,大帅自己也明明白白地知道!所以大帅今晚为了这种事情迁怒于我,不是我的错,是大帅的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