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有风有光(第2/4页)

她用食指指着张嘉田,鬼头鬼脑地坏笑。张嘉田明白了她的意思,却是笑不出来:“我和春好还是那样,她过她的日子,我过我的日子。”

“那你准备什么时候向她求婚呢?”

“求什么婚!她根本就没看上我,我厚着脸皮去求婚,不是自找不自在吗?”

“开玩笑!你都当上师长了,她还看不上你?”

“师长怎么了?师长又不是皇帝!”

林燕侬对着他点头微笑:“当皇帝倒是不用,现在也没皇帝了,我看,你当个督理就足够了。”

“你原来常和春好在一处,你听她说过这样的话?”

“她呀,一提婚姻就是满口的不嫁不嫁。我也不知道她是真不嫁还是假不嫁。”说到这里,她又笑起来了,“我没有那挣饭吃的本领,就只会嫁人,不知道她们进过学堂的姑娘是怎么想的。”

张嘉田半晌没说话,末了摘下军帽挠了挠后脑勺,他把军帽重新戴好,同时憋出一句话来:“我也不知道她是怎么想的。”

(二)

天津,雷公馆。

叶春好上楼来见雷督理,正遇到白雪峰从外面回了来,一路小跑地也要上楼,她便停了脚步,对着白雪峰做了个“请”的手势。白雪峰有点不好意思,也停了下来:“叶小姐有事找大帅?那叶小姐先请,我等一等。”

叶春好笑道:“我那不是要紧的事情,白副官长先请吧!”

白雪峰挺服叶春好这个春风拂面的劲儿,也知道她身上有一点男子的性情,自己和她说话做事,也都可以直截了当一些,便对着她笑了笑:“那我就先进去了,我也是一句话的事儿。”

白雪峰进门时,雷督理坐在大写字台后,正在发呆。

外头已经是冰天雪地的时节了,房内暖气烧得滚热,烘得花架子上的几盆兰花含苞待放。雷督理仰靠在沙发椅里,只在衬衫外面又加了一件青缎子马甲,衬衫领扣也解开了,可见这房间的确是热得够劲。

白雪峰进门之后,先是回身关闭房门,然后垂手向他微微一躬:“大帅。”

雷督理这才转动黑眼珠子,懒洋洋地瞟了他一眼。

白雪峰迈步走到了他身旁,俯身凑到他耳边,轻轻地耳语道:“大帅,查明白了,林燕侬确实是逃到了文县,张嘉田给她找了一处房子,她已经在那里住了好几个月。平时张嘉田不大去,但每天都会派一名副官过去看望她。”

雷督理的脸上没有表情,只抬手做了个含义不明的手势:“他们有没有——”

手势含义不明,话也说得有头没尾,但白雪峰和他心有灵犀,一看就明白了:“据说,应该是没有发生过关系。张嘉田在文县很是勤谨,不近女色。”

雷督理从鼻子里哼出了一声笑:“不近女色。”

白雪峰陪着他一笑:“大帅,那您打算怎么处置他呢?”

雷督理微微一抬手:“不要管他,随他去。”

白雪峰看了他一眼,仿佛是有点惊讶,但也不再多问:“是。”

雷督理又向外一挥手。

白雪峰直起腰后退了一步:“大帅,叶小姐也来了,就在门外等着呢。”

雷督理这回只活动了一根食指,向内一勾。

白雪峰会意,快步走出去,对着叶春好说道:“叶小姐,请进吧,大帅正等着您呢。”

叶春好刚一进门,雷督理就站起来了。

快步走到她面前,他先是握着她的肩膀,低头看了看她的脸,然后绕到她身后,张开双臂抱住了她。叶春好又惊又笑:“哎,哎。”她小声唤他的表字,“宇霆,你再这样没轻没重地和我闹,我可走了。”

雷督理像一块大牛皮糖一样,严丝合缝地贴上了她的后背:“你走?你走也走不出我的手掌心。”他歪着脑袋,弯腰凑到她耳边笑语,“你没瞧见,我已经抓住你了吗?”

叶春好回头看了他一眼,然后转向前方垂目微笑。

长久的天人交战之后,她终于是累了,决定缴械投降、听天由命。什么时候投降的,她已经记不清楚,反正有那么一天,雷督理紧挨着她在沙发上坐,坐着坐着,忽然转身,想要抱她。

她下意识地想要躲避反抗,可两只手抬到半路,无端地又落了下去。雷督理的手臂绞住了她,把她一直勒进了他的胸怀里身体里,她喘不过气,偶尔挣扎着呼吸一次,呼的吸的也都是雷督理身上古龙水的香气。于是眼泪大滴大滴地流下来,她像受了天大的委屈那样,在雷督理怀里哭得哽咽颤抖。

雷督理显然是吓了一跳,拿了手帕给她擦眼泪,又揉她的肩膀手臂,以为是自己抱疼了她。

那一场痛哭,对于叶春好来讲,算是一次天大的失态。

她也说不清自己为什么会忽然哭了出来,总之哭过之后,她虚弱地坐在那里,主动握住了雷督理的一只手。

她握住了那只手,握了片刻又松开,认真好奇地看那只手。那只手修长瘦削、线条分明,在她眼中,是最好看的男人的手。

她不看雷督理的人,只看雷督理的手。这男人她一眼看不完,她只能先去看他的手。

看过之后,她和他十指相扣,只觉得是冲破了一道樊笼,忽然间天大地大,有光有风。

从那以后,她进入了一个光风霁月的新世界。

她不谈情,不说爱,不讲风花雪月,不要罗曼蒂克,日子还是照常地过,只是心境变了,觉得一切都有好处。秋雨潇潇有秋雨潇潇的好,风雪呼啸有风雪呼啸的好。出门走一趟,天寒地冻,了无生机,一切都是盖雪蒙霜,冷得痛快,还是好。

此时向后倚靠着雷督理,她站了片刻,拍了拍他的手臂:“你放开我,我有正经事和你商量。”

雷督理松了手,拉着她到沙发上坐下来。叶春好扯了扯衣襟,然后斜着身子面对了他:“我跟你说——”她对着雷督理眨巴眨巴眼睛,“我要说话呢,你笑什么?”

说完这话,她抬手掩口,忍不住也笑了:“你别笑,你笑我也要笑……你别看我,要不然我什么都不和你说了。”

雷督理向后一靠,闭了眼睛:“好好好,不看你,你说吧!”

他不看她,她却趁机凝视了他:“我要说的,还是入股大洋公司的事情。这两个月,我明里暗里也考察了它许久,觉得这家公司确实是真正做贸易的,不是那种皮包公司,应该可以信赖,所以——”

雷督理睁开了眼睛:“你打算往里投多少?”

叶春好略一沉吟:“三十万到五十万。”

“账上的钱够吗?”

“够是够,只不过若是把资金都投到了这上头来,账房那边的生意,怕是就要周转不开了。但我又想,那种生意,说句不好听的话,真是祸国殃民的。你现在有一省督理的身份与势力,能够做这种生意,若是将来你不做这个督理了,不带兵了,那么这种生意利润惊人,立刻就会被旁人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