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无疾而终的单相思(第2/5页)

张嘉田呼吸着温暖的空气,身心都轻松了:“当然愿意!我一直盼着您叫我回来呢,都等了一个多月了。您这边的电报一发过去,我立刻就上火车回来了。”

雷督理吸雪茄,吸得嘴唇发干,这时就一边舔了舔嘴唇,一边慢慢地一点头:“好。”

张嘉田笑嘻嘻地向前走了一步,想要离他近一点:“大帅,我这回在文县干得可不赖,给您长脸了吧?”

雷督理答道:“你要是干得不好,我也不让你回来了。”

张嘉田又问:“那,我干得这么好,大帅有没有赏啊?”

厚着脸皮公然讨赏这种事情,换谁干都有无耻之嫌,只有他能做得喜气洋洋、天真无邪。雷督理抬眼看着他,微微一笑:“是要赏,尤其是这几天,你心里大概要不痛快,我更得多赏,让你高兴高兴。”

张嘉田听了这话,莫名其妙:“不痛快?为什么?您不让我当师长了,又要调我干别的去?”

雷督理踱到了他面前,打量着他一高一低的衬衫领子,以及东倒西歪的领带结:“我和春好订婚了。”

张嘉田一愣。

愣过之后,他还是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于是就张大嘴巴,“啊”了一声。

雷督理抬手扯松了他的领带,把他的衬衫领子正了正:“我说,我和春好订婚了。”

张嘉田这回听清楚了,太清楚了,以至于他忘记了要在雷督理面前卑躬屈膝,无知无觉地挺直了腰板:“你……和春好?”

雷督理一手攥着领带一端,慢慢地将领带结向上推去:“你的眼光不错,春好确实是个好姑娘。”

领带渐渐收紧了,他继续说道:“我家里一直缺少一位贤内助,春好倒是个合适的人选。正好,她自己也很愿意。”

张嘉田瞪着他——怕什么来什么,怕什么来什么!

雷督理仰着脸看他的眼睛,看出了他的恐惧与愤怒。恐惧就对了,愤怒也对了,少了这两样中的任何一样,都算是他缺了人性。双手搭上他的肩膀拍了拍,雷督理继续说道:“你年纪还小,将来日子长着呢,未必没有更好的等着你。放心,你的人生大事,我会给你安排。”

张嘉田依然瞪着他,好像忽然看不懂了他,不知道他是个什么妖怪。

雷督理拍了拍他的面颊:“不认识我了?”

张嘉田忽然抬手攥住了雷督理的腕子。

“你明知道我爱她……”他需要使尽浑身力气才能压下自己的咆哮,所以只能颤抖着发出嘶哑的声音,“你明知道我爱她,你还、你还……”

“你爱她不假,可是她不爱你。”雷督理耐着性子说话,“总不能因为你爱了她,她就不能嫁别人。”

然后他对着自己的手腕一抬下巴:“松手,疼了。”

张嘉田一点一点地松开了手指,然后转身推门就走。雷督理在后头叫了他一声,他充耳不闻,只是走,一直走进了风雪里去。

(二)

这一天的午夜时分,白雪峰把张嘉田扛到了雷督理面前。

雷督理打着哈欠端着咖啡,皱着眉头看张嘉田。张嘉田坐在地上,仅比烂醉如泥好一点点。抬头看见了雷督理,他先是眯起眼睛认了认,然后一蹬腿,硬着舌头大声嚷道:“你杀了我吧!”

雷督理坐在椅子上,听了这话,端起咖啡喝了一口,然后把咖啡杯递向白雪峰:“加糖。”

这时,张嘉田哭了起来:“我就知道不对劲,我早就看出来了,可我想着你对我这么好,你又知道我那么喜欢她……我在文县给你卖命,你在北京抢我老婆!春好嫁给你了,我往后还有什么盼头?你让我将来找个更好的,真有更好的,你自己怎么不找呢?”

他涕泪横流,号成了破锣嗓子。两条腿长长地伸开来,他佝偻着腰连哭带诉,是个大号的小男孩。白雪峰在一旁听着,又想笑,又担心雷督理会随时翻脸。把加了糖的咖啡送到雷督理手中,白雪峰小心翼翼地看了他一眼,可是没从他的脸上看出什么迹象来。张嘉田粗着喉咙呜呜哭了几声,又拼命嚷了起来:“洪霄九那么对待你,你见了他,连个屁都不敢放;我这真心实意待你好的,你倒拿我当乌龟王八蛋那么耍弄。你算个狗屁大帅,你他妈的就是个……”

雷督理扭头吩咐白雪峰:“拿瓶酒过来,让他喝,直接醉死得了。”

白雪峰领命而去,不出片刻的工夫,果然拿来了一瓶洋酒。他把这瓶酒递向了张嘉田,然而张嘉田瘫坐在地上,含含糊糊地只是乱骂,并不知道伸手去接,于是他抬起头,又望向了雷督理。

这时候,张嘉田骂出来的那话就野得很了,不能入耳了。雷督理没理会白雪峰那一眼,单是对着张嘉田一皱眉毛。于是白雪峰会了意,弯腰一手捏开了张嘉田的嘴,一手把酒瓶口往那嘴里一捅。张嘉田被他这么胡乱灌了一气,连呛带咽地倒也又喝了大半瓶子,等白雪峰松了手,他也“咕咚”一声向后一躺,不动弹了。

张嘉田睡了许久。

再睁开眼睛时,窗外已是大亮。他挣扎着坐起来,发现自己是躺在了一架长沙发上,身上盖着羊毛毯子。而旁边的小沙发上窝着个人,正是雷督理。

雷督理坐了个东倒西歪,正闭了眼睛打瞌睡。张嘉田看着他,看了好一阵子,直到他忽然睁了眼睛:“醒了?”

张嘉田伸腿下去穿了鞋,弯腰把两边胳膊肘架在膝盖上,他捧着脑袋定了定神。

雷督理又问:“还喝不喝了?我这里有的是酒。”

他摇摇头,闷声闷气地回答:“不喝了。”

雷督理笑了一声:“不喝了?不想趁着酒劲儿,再指着鼻子骂我一顿了?”

张嘉田立刻抬了头:“我骂您了?”

雷督理向他一点头。

张嘉田显出了惊慌相——慌得不彻底,像是一层假相,慌的下面,是呆滞与迟钝:“那我向您赔礼道歉。您——您别往心里去。”

雷督理坐正了身体,抬腿把脚架到了前方的茶几上:“我若是往心里去,你现在已经入土了。当然,你恨我,我知道。”

张嘉田低声答道:“我没恨您。”

“不恨?不是怪我抢了你的老婆吗?”

“她不是我老婆。”

“你还知道她不是你老婆?”

“知道。”

“知道你还和我闹?”

张嘉田站起来,垂了手也垂了头,规规矩矩地站在了雷督理面前:“我不闹了。”

雷督理向他一招手。

他向前迈了一步,把腰向下又弯了弯,却不料雷督理一脚踹上了他的大腿:“跪下!”

他乖乖地跪下了,很健康的两条腿,骨头没毛病,关节也没毛病,然而这一跪痛苦万分,如同膝下是钉板。痛苦他也忍着,钉板他也忍着,他忍下一切能忍不能忍的,只因为面前这个人是省督理,是上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