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满庭芳·权贵女眷

大周朝以农业立国,农业讲究时令气节,春种、夏长、秋收、冬藏,一概以时令为转移。

大周明承二年,立春来得很早,二月末,东风解冻,蛰虫始振,鱼陟负冰,这一年的春天就这样悄然而至了。

早在年前的时候,六娘子就准备寻个空闲的时间去一趟濮家庄,眼下刚过了立春,农耕还没开始,六娘子觉得正是巡庄的好时候。

不过在动身去濮家庄之前,她却意外地收到了一张帖子,帖子的主人是忠毅侯夫人蒋氏,帖子的抬头便是“云筝妹妹敬启”六个娟秀漂亮的字,通篇的簪花小楷,字里行间透着一股子妯娌般的亲切。这张莫名其妙的请帖六娘子反反复复看了很多次,也深深地纳闷了很久。

其实,说穿了六娘子到底也只是个闺阁小女子,对宣城的那些个权贵圈,她但凡耳熟的,那都是听赵老太爷闲聊时谈及的,若要让她细数一二,那六娘子可就真是两眼一抹黑了。

是以,沈聿白一身灰狐毛大氅沾露而归的时候,见了六娘子那一筹莫展的模样,着实笑了好些时候。

可六娘子却不为所动,认真地本着“不耻下问”的精神,拿着帖子问沈聿白道:“这个忠毅侯,我早些年听外祖父说起过,说他是陈家枪法的创始人,一手银头枪耍得出神入化。早些年先帝爷刚即位不久,派了他去攻克北突厥,结果少年武将一战成名,先帝爷御赐了他一个世袭罔替的爵位。可……我记得忠毅侯的夫人是楚县人,姓楚啊?”

“这么些年了,朝廷里都换了几拨人了,你脑子里却还只记得老侯爷的那些事儿。”

六娘子闻言“哦”了一声,方才恍然大悟道:“忠毅侯府已经子承父业了啊?”

“什么子承父业。”沈聿白曲了右手食指,用指节猛地打了一下六娘子的头道,“忠毅侯袭爵也好些年了,前年我听说老侯爷想落叶归根,带着夫人回了老家涉县,便很少过问世事了。”

“可这无缘无故的,为何会给我寄帖子?”六娘子还是有些不解。

沈聿白闻言,拿过了六娘子一直晃在自己跟前的大红请帖,然后粗粗地扫了一眼道:“唉,便是些宣城公卿官家女眷惯折腾的事儿,不是赏花宴,就是品茶会,你若不愿意去就推了吧。”

六娘子一听,忽然愣住了。

对!难怪她之前总觉得自己这个煜宁侯夫人做得有些闲,但偏生也没人来告诉她个子丑寅卯的。而沈聿白又是远在边疆书信不畅的,她纵使想找人聊一聊关于“如何成为一个合格的侯爷夫人”的话题,也苦于找不到倾诉的对象。

本来沈慧春倒是一个不错的选择,可六娘子觉得自己虽然成了亲,对男女之事也不用太过设防,可成天往人家府邸跑也不是个事儿,是以,这如何当好侯爷夫人的学习就被她耽搁了下来。

可眼下这张看似莫名的帖子一来,六娘子顿时就知道之前问题出在什么地方了。

是少了一个圈子!

有人的地方就有圈子。想她小的时候,在怀阳,圈子虽小,可和顾家兄妹加在一起也能算是一个。来到了宣城,虽男女未设防,但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所以她的圈子里有自家亲姐妹、同族的堂姐妹,还有外姓的表姐妹,这就是她生活的一部分。

而忠毅侯夫人蒋氏的这张春宴小帖,似乎是要隐隐地将她带入另外一个她未知的圈子。

可自知之明六娘子还是有的,她觉得,如果那个圈子里的权贵女眷认同了她,应该完全是看在了沈聿白的分儿上,可不管她能打入圈子的契机是什么,她觉得自己都务必要把握好这个和外界接触的机会。

其实并非六娘子想攀附权贵,她只是觉得,光一个人在家闭门造车,那是万万行不通的。

旁的不说,就单说以后挑什么样的儿媳妇和女婿,若是在刚开始的时候可选择的就不多,那最后剩下可看的质量想必也一般。

如此一念及,六娘子忽然莫名地有些激动了起来,便从沈聿白的手中拿过了请帖道:“既然忠毅侯夫人相邀,我若是摆了架子不去也不成规矩。”

沈聿白单手托腮地看着她道:“我也不过是前两日和晖生吃了一顿饭,没想到今儿他夫人就送了帖子过来。但既是晖生的夫人相邀,你就算出去散散心也是好的。”他说这话的时候,慢条斯理的,眯着眼挑了嘴角,浑身散发着一股子慵懒劲,令人只看一眼就能沉醉在他的气息中。

“晖生……是忠毅侯?”六娘子小心着措辞。

沈聿白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伸了个懒腰道:“皇城脚下,其实没几个像样子的世子爷,晖生算是争气的,顶着世子的头衔,从小也是在军营里摸爬滚打过来的。你可知文官为何总喜欢弹劾公卿?”

六娘子见沈聿白难得有心和自己聊这个话题,便正襟危坐道:“是因为瞧不起那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的荫庇之制?”

沈聿白本有些迷离的眼神微微一闪,忽露赞赏地点了点头道:“在很多士大夫眼中,外戚和公卿之所以能享受朝廷恩养,那是因为他们头一辈大多是开疆破土的立国功勋之贤。仕途子弟对功臣尊敬,可对那些跟着得道之人升天的鸡犬却没有尊崇的必要了。在当朝的士大夫眼中,他们那些没了祖先铮铮傲骨的纨绔子弟,多半不值得人正眼相看。”

“但世袭制度摆在那儿,即便没有罔替,承爵递降,至少也能保住三代的荣华了。”六娘子细细琢磨着沈聿白的话。

沈聿白闻言轻笑道:“所以富不过三代啊。你知那些朝廷为官的士大夫都气在哪儿,他们就是气这些公卿世子,明明大多是扶不起的阿斗,可偏偏却比寒窗苦读考取功名的他们要尊贵,要官大,而且还能享受更多的特权,换成是谁,心里都会不舒坦的。”

“所以寒窗苦读不重要,重要的是有一个能干的爹。”六娘子下意识地脱口而出,惹得沈聿白愣了半天,方才大笑出了声。

“谁同你说的这种话?”沈聿白弯着眉眼的样子六娘子很喜欢,总觉得这样的他少了一丝戾气,多了一点柔和。

“总结侯爷方才的一番长篇大论,就是我这个意思。”六娘子小心翼翼地将忠毅侯夫人的请帖放到了炕桌的小抽屉中,然后说道,“其实,原本我也有些纳闷,为何我嫁给侯爷这么久了,却没有什么女眷请帖送上门的,今儿我倒也看懂了一二。”

“哦?”沈聿白饶有兴趣地伸手捏住了六娘子垂落在左肩的一把乌发道,“你看出了什么?”

“权贵之交,多为势利。”六娘子无意藏拙,她说这话的时候,一双闪亮的眸子紧紧地盯着沈聿白那俊朗的面容,她不想错过他神情上的任何一丝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