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囚于无期

此时此刻,卿之有一种想要找个洞把自己藏起来的欲望。因为没想到景丞修会在这里出现,所以对于苏苏的失误她也就睁一眼闭一眼了。如果她早知道景丞修竟会百忙之中抽出时间光临她的画展,她是万万不会允许这幅画出现在他面前的。

这幅画就像是一把钥匙,开启了那把名为回忆的锁。

卿之不知道景丞修在看到这幅画时会有怎样的表情,是错愕、愤怒,还是他时常露出的淡淡的讽刺?

可是卿之知道,无论是哪一种,都不是她想要看到的。

犹记得初到法国的第一年,她就如一个新生儿,对一切都还懵懂无知。她习惯了独自行走在香榭大道,身披清寒的晨露细数脚下走过的每一步路。她习惯了一个人坐在协和广场,看霞光陨落如同晚香花凋谢。过客匆匆,多少面孔从她的眼前蜂拥而至却又邃然掠过,而她满心期盼的人却从未出现过。

希望和失望无数次交锋,那样的激烈,宛如裂帛而来狠绝的疾风,干涸了她心中的清溪。

唯一支撑她走下去的,却是属于他们的曾经。

她疯狂的思念,不可抑制。

而她做过最可笑的事,就是一次次提醒自己他们之间已经成为过去,却又一次次的沉浸在和他终成眷属的幻想之中。

爱情,究竟是有多可怕?

但无论五年前还是此时此刻,那些回忆都是她要呵护一生的宝贝。所以,哪怕是从他的眼中瞧见一丁点儿不屑,她想她都会受不了。

花敏之并不笨,立刻意识到什么。妆容得体的五官微微有些扭曲,闭上了嘴。偷偷去瞧身旁的男人,奢望能从他的脸上端倪出些什么来。可景丞修向来是个能把情绪隐藏得极深的人,瞳孔隐藏起来,量你有洞穿人心的本事也定猜不透他的想法。

不明所以的林槐治开了口:“丞修,你来看这幅画,里面的模特像不像你?”

卿之的羽睫一抖,仍是没有抬起头来,便也没有看到景丞修的表情,只是听到身边响起耐人寻味的男声:“的确很像。”

“岂止是像?若不是我太了解你的为人,还真的会以为这里面为艺术‘献身’的模特就是你了。”林槐治一转话锋,仍是半信半疑:“真不是你?”

“林教授貌似问错人了,这问题应该问这幅画的画家。”景丞修笑,目光若有似无的落在身旁始终低着头的女人身上。

问题又抛回她这里,卿之倒是认真思忖了一下,斟字酌句的回答:“老师误会了,即便是我想画,景先生这样的人物又岂是我能画出其神韵的?不要降低了景先生的格调才好。”

“哦?我倒是觉得这幅画画的极好?”

闻言,卿之恨不得做一件极其不雅的事——上去捂住这男人的嘴。她是为他好,不想让人误会,才把话说的天衣无缝。可他一再在这话题上绕,到底想做什么?

“难得景先生喜欢,是我的荣幸。”

他目光沉静深邃:“既然这样,不如花小姐将这幅画卖给我,难得敏之喜欢,我得讨她欢心才是。”

花敏之一怔,神色不太自然。

卿之的脸更是蓦地白了几分:“对不起,这幅画是非卖品。”

“可这下面并没有挂非卖品的牌子。”

“非卖品的牌子正好用光了。”

“这么巧?”他双臂环胸,似笑非笑,眼神十分犀利。

卿之一时语塞。

是啊,怎么这么巧?他怎么这么巧会出现在这里?她又怎么这么巧挂上这幅画?多说多错,她索性不再开口。

林槐治也察觉到这两人之间不寻常的气流,可一想卿之目前既用着景丞修的会场,又踩着景丞修称霸的土地,万万是不能得罪这尊大佛的。

“好了好了。卿之,看在丞修这么有心的份上,怎么你也该成人之美。不如这样吧,出个大价钱,好好坑坑这个富家子弟。”林槐治半开玩笑说。

卿之仍是一声不吭,压抑着怒火的眸光在他的脸上驻留,隐带控诉。

成人之美?

就因为花敏之多瞧了一眼,她就得将这幅画让出来?

他该知道这幅画对她的意义,竟会提出这样的要求?

景丞修的视线扫过她倔强的唇线和捏紧的拳头,平静的开口道:“你应该知道,没有我得不到的东西。”

他的坚持如一记耳光,卿之终于败下阵来。的确,她不就是个例子?

她艰涩扯出一抹笑,又极快隐去:“承蒙景先生抬爱,这幅画就当是我送给你和敏之小姐的新婚礼物吧。展览一结束,我会让人将画送到景先生府上。”

又转过头面对林槐治:“老师,展区那里我还有事,就不招待你们了,过几天我会登门造访。”

转身,毅然决然。

她想,她是涉水而过的旅者,裤管被湍湍河水浸透,每走一步都那么艰难。幸好,她淌过来了。即便浑身已湿漉,无一完好,终究还是捱过来了。既然他已不再留恋,她又何必苦苦画一方禁地,囚己于无期?

也好,就当是画上一个句点,就当是放自己自由。

可,她还是不想用金钱去玷污那幅画的意义,所以随他吧,或赠或弃,都与她不再相干。

……

和景丞修一同走出展馆,花敏之始终小心翼翼的紧随身后。

她可以对任何人呼来喝去,但独独景丞修不行。她可以随自己高兴任性妄为,独独不能再景丞修面前试了分寸。

因为他的不在乎,所以她步步为营。

来到停车场停泊的一辆黑色SUV旁,景丞修依靠车门,掏出口袋里的香烟。打火机的火苗窜出来,如明媚眼光,却润泽不了他的深眸。

他喷吐着烟圈,微锁的眉头自那女人离开后就从未舒展过。

花敏之捏紧手中的皮包,压抑磅礴欲发的怒气。她讨厌那个女人,更加厌恶她可以轻易左右景丞修的心情。

“丞修,我们待会儿去……”

他冷漠打断她的话:“你打车回去吧。”

“什么?”花敏之的笑容瞬间僵硬在嘴角。

“你打车回去,我待会儿还有事。”他转身打开车门。

‘啪’的一声,回荡在停车场。

花敏之按住车门,再也伪装不出温婉贤淑:“景丞修,你什么意思?!八百年也见不上你一面,今天突然约我就是为了在花卿之面前做戏?那女人一离开,你就一副恨不得立刻摆脱我的模样,我就那么让你讨厌?”

他的脸上波澜不惊,可眼底分明释放着危险讯号。花敏之即便再后悔自己此刻的举动,可也不会在这时候示弱。

“花敏之,你若还想顶着我景丞修未婚妻的头衔到处炫耀,就该学会聪明些,先摸清我的底线。”

“底线?我以为你的底线只为花卿之准备。”她讥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