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3 章

微生澈一掌将杏香拍飞,转过身看折兰勾玉。不知何时他已取了床上的衣服,神色自若的正替向晚穿衣。向晚双颊若绯,分明已不记得折兰勾玉,在他跟前,却像是天然一般,别有一番小女儿娇态。

他替她穿好衣裙,又伸手将她的头发捋至耳后,习惯性地用手指替她梳眉,神色温柔。向晚微仰着头看他,从始至终视线都没离开过他,心里有一种自己也觉得惊奇的温柔与甜蜜,忍不住就想亲近他。

“大夫说我有喜了。”

“嗯。”他脸上漾开笑,漂亮的双眸满是笑意,“是我们的孩子。”

她却蓦然感觉眼眶湿润。他的笑那样好看,那样温柔,可不知为何,她觉得他这样的笑容,好象有一种久不表露的微微生涩,又好象有无数汹涌情绪掩藏在他这样温柔亲切的笑容下,让她心里忽然有了依托。

“小晚,我们回家。”他执她的手,也不顾在场另两人,拉着她往外走。

房门边趴躺着杏香,嘴角有血迹,脸色惨白。她抬头看向晚,眼里有嫉妒,转而看折兰勾玉,笑得妩媚。她身边站着微生澈,他的一只脚抵在她胸口上,她好象不曾感觉。

折兰勾玉停步,看一眼杏香,又看一眼微生澈,淡淡道:“还她自由吧。”

他看着他们交握的双手,眼眸深邃,半晌之后,声音清冷:“让她们先出去。”

他笑,风清云淡:“她不是我的棋子。”

他并未利用杏香,后来虽有收到她送来的消息,不过那时候他已知道了向晚的行踪。微生澈的那一个响指,以前响指之后的平静,也甚是出乎他的意料。他这样过来,第一时间,不想多等一分一秒,亦是做好了撕破脸皮硬碰硬的准备。不管付出什么代价,向晚他定是要第一时间接回家的。

杏香的消息虽然于他无甚大用,不过她让微生澈响指之后一片平静,该出现的人没出现,倒让他此行变得更加简单容易。他并没有救杏香的义务,只是看她一路因果,见死不救也有些于心不忍。

微生澈闻言,脚下一个用劲。杏香嘴角又有血流下,脸上的笑容却愈发开心,根本不去看微生澈。

她没办法开口,所以只是授受。今晚的一切,她早就想到自己会有的下场,终于可以解脱了。

五年了,她从玉娇楼的花魁,一夕之间成了非奴非仆的失语人。她知道自己没有尊严,青楼女子,又哪配提这两个字。可是即便她之前在玉娇楼,亦没有如此不堪与卑贱,没有这样恨不得自己早早死去过。活下来,不过凭着心中那一口气,不过是为了有这样一个机会。

她一个弱女子,逃不出微生澈的手掌。从一个完全正常的人,成了一个哑巴,微生澈在她身上加诸的一切,远不止如此。以她之力自然无法与微生澈相抗,五年前的变故来得如此突然,她根本没有应变的能力。现在她能这样看着他喜欢的男子,与他心里地位最特殊的女子,从此百年好合,留微生澈一个百年孤寂,于她已是满足。

向晚的手,轻轻拉了下折兰勾玉的衣袖,看着杏香,心有不忍。那一股子血腥味,又让她隐隐作呕。

他拥着她又离得远了些,低头安抚她,旁若无人。待她稍稍平复,方侧过头对微生澈道:“她当初其实也没撞见什么,五年了,你留着她命,却一直将她当成一根刺,索性将她赠还给我吧。”

当初是他替杏香赎的身。

直到这一刻微生澈才知道,原来五年前的月夜花厅醉酒,只是他的伪装。原来那时候他的心思,不仅被杏香撞破、被向晚发觉,亦被折兰勾玉明了。既如此,这么些年,他在他身边安插的那些眼线、盯着他的一举一动,其实亦被他反盯着。他太了解折兰勾玉的性格了,谦谦温和的表象下,其实比他更甚。他既发现了他的心思,自然会对他诸多防备,怪不得这么些年,他的努力全都没有成功。

“我们的身份终究是侯君,这样的身份,哪怕一时得皇上倚仗,亦不过是因为尚有利用价值,最后终会被忌。”三侯君中,微生澈才是与皇上最为亲切的人。他替皇上办差,他一早就有防备。只是有时候,他睁一眼闭一眼,说不上乐见其成,倒也不加阻拦。

比如陆羽雪的事。

这一门亲事,必然会被皇权所忌。先皇的分封,这一门亲事所带来的利益,无疑就是收封,所以陆羽雪在大婚前才会突染恶疾。对此他确存有私心,一方面不欲为皇权所招附利用,另一方面趁机可以将形势看得更清,更重要的是,这样一来,他才能更安心的等着向晚长大。对于陆羽雪的病,他只是尽了礼数,不曾费尽心思寻求办法,更没想过要去请怪医莫前辈。

大婚的那场意外,却是出乎他的意料。他后来派人调查,才知那喜娘原是宇文家族的遗孤。

四十六条鲜活的生命,十四年前金鸾殿上的那个无妄灭顶之灾,源于当今圣上的一句问话:“小小年纪,才学就如此了得,那么爱卿可知宇文二字含义?”

他那时刚被钦点为新科状元,意气风发,丝毫不察:“呼天为宇,呼君为文,宇文二字,乃天帝的意思。”

一个臣子,如何能当此尊贵的称呼?简直是大逆不道!彼时宇文家族虽为复姓贵族,其实早已家道没落、人丁稀少。折兰勾玉话音刚落,一旁就有大臣进言,一边赞美新科状元博学,一边谏言宇文家族韪逆几百年,实是太过藐视皇权。皇上当场龙颜大怒,下旨将这一家子人收押立案。两天之后,调查清楚,罪名罗列,满门抄斩。当时的折兰勾玉毕竟才十三岁,又身在京城,想救人,心有余而力不足。

这一件事,对他心理上打击颇大。此后他的内敛、他的持重,他谦谦温和的表象,都拜这件事所赐。

后来他自然明白了事情不是那么简单。皇上一早想抄宇文的家,不过是借着这个机会,在达到目的的同时,也给了他一个警诫。皇上用这一件事告诉他,一个家族的隆与败,皆在他的一念之间,希望新任的三侯君能因此依附皇权。只是他从这一件事明白了皇权对侯君的忌讳与警告,选择的不是委曲求全。

喜娘当场就死了,宇文家族是真的灭了族,再无子嗣。他无法替她正名,不过是命人将她偷偷安葬在宇文家族的祖坟旁。

那天晚上新房发生的一幕,他至今犹有疑点。喜娘手中的软剑分明刺向他,他亦可以避开,只是没想到软剑半路上变化方向,直向一旁的陆羽雪刺去。陆羽雪头上的盖头还未掀开,哪知有危险,生受一剑。这一幕太快太疾,折兰勾玉急急伸手去扶陆羽雪,听到剑刺入胸膛的声音,低头,竟发现自己身上多了柄剑,正是喜娘的那柄软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