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乱起 第十四回 迷迭(第3/6页)

江晚衣对她微微一笑,声音暖如旭日:“阿虞,你醒了?”

“师兄,我怎么了?”

“你病了。但是别怕,很快就会好的。”他的眉眼是那么的温柔,笑容又是那么的镇定,仿佛只要有他在,就不用惧怕任何痛苦。于是,姜沉鱼得到保证后,闭上眼睛再次沉沉睡去,而这一回,噩梦消失了。

她再次醒来时,阳光明媚,江晚衣已不在榻前,只有怀瑾欢喜地放下手里的盒子,凑过来道:“小姐,你醒了?觉得好些了吗?”

姜沉鱼拥被慢慢坐起:“我的头还是很疼。”

“小姐的烧刚退,头还会有点沉,侯爷给开了方子,现正在煎着呢,过会儿就好。”怀瑾取来枕头垫在她腰后。

“师兄呢?”

“小姐一病三日,侯爷这几天一直在照顾小姐,都没好好歇过,刚才宫里来人,把他唤走了。”

姜沉鱼心中歉然,自己果然又添麻烦了。明明知道每人身负重任都不轻松,尤其是江晚衣作为大夫最是操劳,却偏偏在这种时候病倒给他添乱。当时跳下湖只图一时痛快,如今却害了自己不说,还拖累了别人。

怀瑾见她神色不佳,自是猜到几分,忙转移话题道:“不过小姐真是好有面子,听闻你病了,这礼物可就跟开仓的粮一样源源不断地送来了。”

姜沉鱼抬头,果然见外头的桌椅墙角都堆满了礼盒。

怀瑾笑道:“其中当然以宜王陛下送来的礼物最多,侯爷说光他送的就够开个小药铺了。而程国的三位皇子也都送了珍贵补品来。不过,最最奇怪的是,燕王竟然也送了礼物,但他的礼物却与别人不同,小姐看看?”说着,取过其中一只小匣子,打开给她看。

匣子里放着几张纸。姜沉鱼拿起翻看,原来是首曲谱,第一张纸上写着“普庵咒”三字,下注小字一行:

药堪医身,曲可治心。内外明澈,净无瑕岁。

字体歪歪扭扭,似是初学者所写,而且墨迹犹新,一看就是刚写上不久的,“心”字被压花了一点,“秽”字也写错了,写成了“岁”。

姜沉鱼忍不住莞尔:“是燕王的小厮送来的么?”

“就是那日小姐病倒时跟小姐说话的那个,他叫如意。燕王身边共有两个小公公,一个他,另有一个叫吉祥。”

不消说,这谱上的字肯定是那个不学无术的如意写的了。这个燕王倒有趣,送琴送曲,自己并不出面,只叫个活宝出来丢人现眼,真不知是故意为之,还是太过纵容。

一笑过后,姜沉鱼看着满屋子的盒子道:“其他还有什么人送的?”

“杂七杂八什么都有,有程国的官员,有跟咱们一起来的使臣……”

“你可曾每个都打开验收过?”

怀瑾取过个小册子,呈到她面前:“我把礼单和送礼者的名字都记录下来了。”

姜沉鱼不禁满意地点了点头,当初之所以选择带怀瑾而不带握瑜,就是因为怀瑾做事稳重细心,很多事情不需她多吩咐,就会自觉做好。她接了册子慢慢翻看,目光从一行行名字上掠过,心中沉吟。

宜王送礼她不意外,颐非送礼她也不意外,但是涵祁的礼就有点牵强了,自己不过是程国一名使者,就算有点地位,也不至于重要到让所有人都纷纷送礼的地步吧?涵祁为什么送药给她?是谢她当日码头跟着他走而没有跟着颐非走么?想不明白。

至于麟素更牵强,如果说自己和涵祁还有点交集,但是跟这位大皇子可是半点关系都没有啊,他为什么也送礼?

此外还有一些程国的官员,他们是见诸位殿下陛下的都送,所以跟风?还是另有原因?

姜沉鱼一边想着,一边浏览,目光忽然在某个名字上滞住了。

她沉默片刻,转头问道:“师兄有没有说我的病什么时候好?”

“啊,侯爷只说要让小姐好好静养,没多说什么。小姐是还有什么地方不舒服吗?”

“嗯。”沉鱼点头。

怀瑾一呆:“呃?”可是,小姐看起来明明气色已经大好了啊……

“我这场病没个十天半个月是不会好的了,若再有礼物送来,就收下吧。”姜沉鱼看着册子,随口道,“程国的公主也送礼了啊……”

怀瑾闻言捂唇而笑:“小姐,你不知道吧?”

“知道什么?”

“颐殊公主的礼物可是她亲自送来的哦。不仅如此,她现在就在这里,这会儿正跟潘将军在后花园里说话呢。”

姜沉鱼的睫毛颤了一下,她并不惊讶颐殊在听闻潘方的故事后会有所动容,只不过,她没料到这位公主竟来得如此快,如此直接。

而隔着数重墙宇之远的后花园中,颐殊与潘方二人正立在玉兰树下,轻声交谈。

“听闻我长得很像将军的亡妻?”事实证明,颐殊比姜沉鱼想的更加直接,而她问这句话时,落落大方的脸上也没有扭捏之色,玉兰花在她身后盛开,将她衬托得更加明艳动人。

潘方凝视着她,眼神渐沉。

颐殊嫣然一笑:“所以,当日晚宴上,将军才当众落泪么?”

潘方又盯着她看了半天,方缓缓开口道:“阿秦的父亲与我父为同袍战友,她幼年丧母,父亲也不太管教,小时候的她,很顽皮,爬树戏水,玩耍打架,和男孩子一样。”

颐殊收起了笑,认真聆听。

“因此,她晒得皮肤黝黑,左耳后有道被石子划出的小疤,那一处也再不长头发。”

颐殊下意识地伸手摸了摸耳后。

“她左眼下一分处,有颗小痣。小时候常被我们取笑,说是哭痣,但印象里,她是从不哭的。即使秦伯父战死沙场,即使我十三岁参军不得不与她分离,即使她前夫病逝,都不曾掉过一滴眼泪。”

颐殊露出了歉然之色,似乎也意识到了,与一个死人比,尤其是一个对方深爱着的死人比,是多么的不合时宜,当即诺诺道:“对不起,是殊失礼了。”

潘方的脸上却依然无情无绪,只有深沉,一种谁也看不透理不清的深沉之色,说的话也依然很平和:“我告诉公主这些,并不是想证明你们两个有多么不像。”

颐殊微讶地抬头。

潘方望着她,继续道:“事实是,见到公主的那一瞬,我很高兴。”

“高兴?”

“嗯。”潘方收回目光,转向一旁的玉兰树,那种无情无绪的深沉慢慢地淡化成了风一般的笑容,“因为,阿秦虽然去了,但是,世间还有一些东西——很美好的一些东西,能让我想起她,当看着那些时,她就仿佛还在人世间,没有离开,也没有被淡忘,所以,我很高兴。所以,谢谢你,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