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乱起 第十八回 软红(第2/7页)

姬婴温柔地看着她,顺着她的话说道:“那么,就开始好好地想一想,如何才能最有效最快捷且最不牵连无辜地报仇吧。”

姜沉鱼抬起湿漉漉的睫毛,哽咽道:“我是不是很任性?”

“你有权任性——在你的性命受到那样的威胁之后。”姬婴眼底,仿佛有什么东西划开了,让他变得更温柔的同时,也莫名地忧伤了起来,“其实,我有点羡慕。”

“为什么?”

“因为,等你到了我这地步时,就会发现——”姬婴松开了她的手,转身,仰头望向远处的天空,淡淡道,“任性这种东西,实在是太奢侈了,奢侈得根本拥有不起,也不被允许。”

晨间的风吹拂着他的白袍,他的黑发一直往后飘啊飘,落到姜沉鱼眼中,化成了寂寥,仿佛他随时都会融化进雾色当中,不复存在。

她忽然觉得有种强烈的欲望从脚底升起来——这样的公子,好想抓住,紧紧地抓住,确实他真实存在,不会消失,确实他属于自己,彻彻底底。就像沙漠中的人渴望水一样,拼命地,紧迫地,浮躁地,难以控制地想得到!

于是,姜沉鱼突然上前,握住了他的胳膊。

姬婴微微惊讶地回头,两人的目光在空中交集,刹那间,他仿佛就知道了她想说些什么:“等……”

但是,那渴望是那么的猛烈,以至于尽管姬婴想要拦阻,她还是不计后果地说了:“我仰慕公子!”

姬婴的表情顿时变得非常非常古怪,因为融合了太多情绪,反而难以解读。

一旁的薛采,难得一见地露出了尴尬之色,默默地转身,似乎想离开,但蹑手蹑脚地走了没几步,却又停住,回头继续观望。

姜沉鱼根本无视旁人的存在,鼓起勇气把所有的话全都说了出去:“我,仰慕着公子。像畏惧黑暗的孩子,仰慕第一道晨光;像学武的剑客,仰慕一把绝世名剑;像守候三季的农夫,仰慕果实累累的秋收;像初长成的少女,仰慕人生中的第一盒胭脂;像经历风霜的花匠,仰慕一朵花开;像寂寞的主人,仰慕有故人归来……我啊,用这世上所有美好的、温暖的、憧憬的心情,在仰慕公子。”

姬婴静静地听完,久久地凝望,最后开口缓缓道:“谢谢。”

姜沉鱼垂下眼睛,感到自己的勇气和激情随着那番表白的倾诉完毕而逐渐冷却与消退,人一旦冷静下来,后悔就会开始冒头。尤其是,姬婴的那句谢谢,无疑是一道圣旨,温柔却又彻底地宣告了这场告白的失败。

刚才为什么就那么冲动地、不计较任何后果地把这番话说出口了呢?

明明知道不会有任何结果、任何可能的。

一句“谢谢”已经是她所能得到的最好的回应。

可是,还是说了。

那么,既然说了,就不许后悔。

要抱着明天我就会死掉,所以今天就不允许留下任何遗憾,不允许顾虑任何忌讳这样的觉悟,然后,绝对不后悔。

姜沉鱼强忍下难过,逼自己抬起头来,注视着姬婴,扬唇一笑:“所以,因为公子拥有了这么美好的、温暖的仰慕,就请,不要觉得孤独。你是这个世界上最美好的人。最美好,最美好,最,美好。”她一连说了三遍最美好,一声比一声轻,但一声比一声坚定。

姬婴一向平静的鲜少变化的脸,顿时像被什么东西敲碎了,露出悲伤、感动、自责等情绪来,正在动容,身体突然一震,伸手捂住自己的胸,弯下腰去。

姜沉鱼被这突如其来的变化吓到,连忙伸手去扶:“公子?你怎么了?”

姬婴用力地抓着自己的衣襟,脸色惨白如纸,额头汗如雨出,呼吸急促,似乎喘不过气来,瞳孔也开始涣散。

姜沉鱼惊恐道:“公子!公子你怎么了?你不要吓我?难道!难道那羹汤有毒?”她第一个反应就是颐殊给公子下毒了!正要转身去找颐殊,薛采走过来,一把将她推开,伸手从姬婴怀里摸出个小瓶子,拔掉瓶塞不管三七二十一地就往他嘴里倒。

姬婴吞下药后,微微舒缓,但依旧面如死灰,痛苦得说不出话,只能疲软地看了薛采一眼。薛采会意点头道:“我这就去找侯爷!”说罢,匆匆跑掉。

过不多会儿,江晚衣飞快出现,身后还跟着两名侍卫。姜沉鱼尚未来得及问他任何问题,他就已先命令侍卫将姬婴抬入房中,然后屏退了所有人,将门由内关紧。

姜沉鱼抓住薛采问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公子怎么了?”

薛采的回答无比简练:“生病。”

姜沉鱼的心为之一沉:“什么病?什么时候开始的?他这样病了很久吗?”

薛采沉默片刻,摇头道:“我不知道。”

“你成天跟在他身边,怎么可能不知道?”

也许是她的语气过于着急,薛采露出不耐烦的表情,将她的手摔开,冷冷道:“我又不是大夫,怎么会知道?而且,他这个病,自我跟着他之前,就已经有了。不过是一直藏着瞒着,不让任何人知道罢了……”

他接下去还说了些什么,姜沉鱼完全没有听到,她的大脑一片空白,已经什么都听不进,看不见,只有一件事情,漂浮在脑海里,无比鲜明——

公子……

一直一直在生病。

而她,一直一直不知道。

姜沉鱼不知道自己在屋外站了多久,浓雾迟迟不散,期待中的阳光没有出现,今日,竟是一个大阴天。

风有点凉,之前没想到会出来那么久,因此临时披上的衣衫很单薄,她揪紧了外套,感觉双腿麻木,手脚冰冷。

一旁的薛采看了她一眼后,进另一间屋取了件披风出来,丢到她身上。

当姜沉鱼为此愕然时,他别过脸,装作若无其事地说道:“这是公子的披风,便宜你了。”

披风里,果然带着熟悉的佛手柑香,姜沉鱼捧着它,想起它的主人正在一墙之隔的房间里不知遭受着怎样的折磨,就一阵心酸。

很茫然,很焦虑,很担忧,很悲伤……仿佛这世间所有的负面情绪全部重重叠叠地压在了她身上,痛苦得几乎麻木。

而就在那时,房门“吱呀”一声开了,江晚衣走出来,对那两名侍卫吩咐了几句,刚待转身回去,姜沉鱼再也按捺不住,上前追问道:“公子怎么了?他怎么了?他到底是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