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部 璧碎 第二十回 虎子(第2/5页)

颐非边笑边道:“娘娘啊娘娘,枉你冰雪聪明,却看错了小王呢。小王要的,可不是皇位,不但不是皇位,我反而要以皇位为礼,求见一个人。”

姜沉鱼脑海里突然蹦出了一个答案,而颐非,很快就把那个答案说了出来:“我要请娘娘牵线,让我见昭尹一面。”

流沙如水,沙漏的折光映得彼此的眉眼,明明灭灭。而卧室之内,一片静谧,连呼吸声都几乎微不可闻。

明明是一瞬间就已明了的禁忌,但在确认时又无法肯定。牵一发而动全身,姜沉鱼在心中暗暗地问自己:这个忙是要帮,还是不要,是能帮,还是不能?

颐非为什么会找昭尹,原因太简单了——他只能找昭尹。

自从赫奕和彰华双双为颐殊捧冠后,四国联盟就已宣告建立。如此一来,要说服赫奕和彰华改变阵营,明显十分困难。只有国主没有亲自到场的璧国,可以算是这一结盟阵营中最薄弱的环节。想要破坏盟营,就得从此处下手。

而且,比起赫奕和彰华来说,昭尹明显更容易说服。因为——

“娘娘在想——为什么?为什么我不找富得流油的宜王,不找雄才伟略的燕王,却独独要找根基尚浅的璧王?”颐非支起一只手轻抚自己的左眉,笑容里,满是嘲弄,“自然是因为——相比其他两个皇帝,璧王要更贪婪。”

贪婪。

没错,就是这个词。

想起那位少年君王总是笑眯眯但笑意从不抵达眼睛的脸,姜沉鱼下意识地打了个寒战。

“早在去年,璧王就已和我大哥暗中通信,说好助他称帝,并以八色稀铁等物相赠。没想到我那个不成材的哥哥,转头就把计划告诉了颐殊,并把那铁也送给了颐殊。”

姜沉鱼想到了被潘方弄折的枪头。

“我大哥一直以为颐殊是真心帮他,所以什么都仰仗着她,结果反被颐殊利用,伙同你那位了不起的淇奥侯谋了他的势力夺了他的位。如果我没猜错,淇奥侯此举,璧王事先是不知的。”

姜沉鱼的心慢慢地往下沉:其实她隐隐也猜到过这种可能性,但见姬婴始终一副胸有成竹若无其事的样子,也就放下了担忧,然而此刻被颐非特地提出来,顿觉重重压力,扑面而至。

颐非眨了眨眼睛:“所以,娘娘觉得,还有什么人会比一个愤怒的帝王更容易挑拨?又有什么人会比一个贪婪的帝王更加容易说服?”

姜沉鱼素白着脸,沉声道:“但你凭什么认为我会帮你?”

颐非没有立刻回答,只是收了笑,带着几分郁静地凝视着她。

姜沉鱼继续道:“正如你之前所说的那样,淇奥侯是我的心上人,我为什么要帮你去让皇上因程王突然换人一事而迁怒我的心上人?”

颐非的瞳孔开始收缩,久久,方道:“这样的话,你还真的敢说啊……”

“我有什么不敢的?”姜沉鱼盯着他,冷笑,“你以为我为什么好好的皇妃不当,偏要当一个随时可以被牺牲的谋士?你以为我为什么要以弱女之躯赶赴这场政治漩涡,九死一生?你以为我是为了什么要现在在这里被你这样轻薄刁钻无礼地对待?”

颐非眯起眼睛,声音压得极低极慢,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地从齿缝间吐出来:“为了姬婴?”

姜沉鱼几乎是毫不犹豫地回答道:“是!所以,我不会帮你牵线,我不会做有损于姬婴的任何事情。听清楚了,我、不、会。”

颐非的目光掠向一旁地上的怀瑾。

姜沉鱼立刻补充道:“就算你用我的贴身侍女和暗卫的性命来威胁我也没有用。他们若因我而死了,我大不了把命赔给他们,但不会做的事情,我还是永远不会做的。”

颐非的表情变得很古怪,因太复杂而难以解读,盯着她,很长一段时间不说话。

光影里,坐在椅上的少女眉目如画,睫毛浓密,眼神清亮,唇角紧抿,柔弱却坚毅,宛如夜明珠般闪闪发亮。

颐非的眼瞳由浅转浓,最后轻轻一叹:“你叫姜沉鱼,沉鱼落雁的沉鱼?”

“你不是已经知道了么?”

“你是庚子月丙丑日辰时三刻出生的。今年不过十五岁。”

姜沉鱼觉得他问得奇怪,不由得暗自戒备:“你究竟想说什么?”

颐非以手抚眉,微低下头,肩头耸动地笑了,边笑边摇头叹道:“人生如棋,果然半点不假。去年春时,我曾与你父约见滨州,琴酒献策让我娶了他的女儿,彼时心高,不肯将就,若早知遇见的会是你……”

姜沉鱼的脸腾地烧了起来,一方面固然是万万没想到自己和颐非之间竟然还有这么一层渊源,另一方面却是被父亲和颐非曾有暗中接触这一事实所震撼。再细想自出使以来父亲的态度,明明身为璧国的臣子,却没有跟着皇上一起帮麟素,也没有跟着姬婴帮颐殊,怎么看都有点太置身事外了。如今看来,莫非父亲意属的皇子是颐非?而颐非之前不仅暗中取得了宜国的支持,也和父亲谈妥了某些条件?

一个接一个的疑问自心头冒出来,越想越觉得可怕,她抓紧自己的手,感到一种由衷的惶恐——命运,如此强大的、复杂的、令人畏惧的命运啊……

她垂下眼睫,再开口时,声音里就带了几许疲惫:“所以,你之所以能那么顺利地潜伏在我们船上,是因为有我父亲暗中帮忙?”

“呵呵。”颐非只是笑,但那笑,无疑已经证明了一切。

“所以,你查出了我的真实身份,深夜过来找我,让我带你去见昭尹,因为断定了我无法拒绝。”

“呵呵。”

“我如果拒绝,我父与你私通之事就会曝光,皇上知道了必定震怒,到时候我们姜家就成了第二个薛家。”

“呵呵。”

姜沉鱼揪住自己的袖子,柔软的丝绸在她指下扭曲变形:“我父行事一向缜密,但却留了这么大的一个把柄给你……看来,这不仅仅只是你的意思,也是他的意思吧?”

颐非这一次,没有再笑。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眼神轻软,带点怜惜。

姜沉鱼的目光没有焦距地落到地上,光滑的柚木地板被阴影重重笼罩,就像她的人生,明明渴望曙光到了极点,但却被各种各样的东西牵扯着、缠绕住,不得解脱。

她的父亲,看似懦弱,庸碌无为。

但一个真正无能的人,怎么可能成为堂堂璧国的右相,一当七年?期间经历过先帝暴毙、太子战死、昭尹夺帝、薛家灭门等一系列风浪,看似毫无作为,却始终四平八稳。

一个无能的人,又怎会秘密训练那么多暗卫,将势力渗透到了每个国家的每个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