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部 璧碎 第二十一回 夜棋(第2/5页)

姜沉鱼心中苦笑,这话说得轻巧,但一时间叫她去哪儿找能够回赠的礼物?更何况,能与那种又是名贵、又是脆弱的花卉价值相等的礼物,根本也不会太多。

杜鹃轻拍拍她的手背,柔声道:“侯爷说的没错,其实姑娘现在就有可以帮到我的地方呢。”

姜沉鱼忙道:“夫人但请吩咐。”

杜鹃轻轻地唤了声梅姨,梅姨会意,转身进了内屋,不多会儿,端出一样东西来。

姜沉鱼定睛一看,居然是个棋盘。

梅姨将棋盘放到桌上,杜鹃道:“除了种花和纺织,其实我还很喜欢下棋。但因为眼睛不便,所以下起棋来总是比常人要慢许多,为此玉衡总不耐烦陪我玩。而府内的下人又都不会,外人我又不方便见,可以说,自从四年前来到回城,我就没下过棋了。如果姑娘真要谢我送你那盆花,那么,可不可以陪我下一局?我听下人们说,姑娘是来使中棋艺最好的一个,还曾赢过宜王。”

姜沉鱼汗颜,果然人就是不能太过显摆,她当初为了救赫奕故意与他在船上通宵下棋,没想到竟就流传到了回城城主夫人的耳朵里。

不过下棋倒不是什么难事,人家都肯以花相赠,这等小要求又怎能推脱?

“如此,我便献丑了。”姜沉鱼坐到棋盘对面。

杜鹃转向江晚衣道:“侯爷累吗?如果侯爷感到疲倦,就请先回房休息吧。因为,我下得很慢,虽然是一局而已,但是没准儿会到天亮也下不完呢。”

江晚衣还未回答,姜沉鱼已笑道:“师兄对棋艺一窍不通,要他留在这里,对他可是折磨啊。”

江晚衣歉然道:“自小愚钝,遇到这些需要动脑算计的就很头疼。所以,请恕我不能奉陪了。”

“那好。梅姨,送侯爷回去。”

梅姨送走了江晚衣后,姜沉鱼看着棋盘,再看看钵里的棋子,正在思忖该如何跟一个盲人下棋时,杜鹃开口道:“我眼睛不便,就要劳烦姑娘帮我摆子了。”

“哪里的话,应该的。”

“那么,不介意的话,让我先走好吗?”

“当然可以。”

“好,那么第一步就是——”杜鹃深吸口气,缓缓道,“天元。”

姜沉鱼豁然一惊。

江晚衣跟着梅姨走出西院,一阵大风突然吹来,手中的纸伞伞骨顿时断了两根,大雨一下子灌下来,瞬间就湿了大片衣襟。

“好大的雨。”他感慨道。

“是啊,”梅姨在身后幽幽道,“今晚上这雨,是停不了喽……”

江晚衣听她声调怪异,不由得回头看了一眼,正好一道霹雳划过浓夜,照得梅姨的脸一片青蓝,原本慈眉善目的五官,也被阴影扭曲得变了形。

“你……”江晚衣没能说完下面的话,后颈突然受到重重一击,晕迷倒地。

烦躁的脚步声,从左至右,又从右返左,如此重复了好几次,细细碎碎。

姬婴的眉毛动了动,自书间抬起眼来,望着声音来源处轻叹道:“你吵到我了,小采。”

噪音的制造者——薛采,这才停下踱步,回身一脸警惕地说道:“有问题。”

“有什么问题?”姬婴将手中的书翻过一页。

相比他的云淡风轻,薛采则显得异常浮躁:“如果我知道是什么问题,就不是问题了。”说完走到窗边,啪地推开窗子,外面的风雨顿时哗啦啦吹进来,案上的纸张四下飞散。

“你闻!”

“闻什么?”

“你不觉得,这些花香得太过分了吗?”

姬婴忍不住笑了,抬起一只手轻摩眉梢:“我竟不知——原来你还讨厌花。”

薛采嘟囔了一声。

“和你不同,我喜欢花。”姬婴索性合上书本,起身也走到窗边,望着夜雨中依然怒放的花卉,眼神温软,“我觉得花是一种很奇妙的生物:它们最初只是普通的叶芽,毫无特点,也不起眼,但是一旦绽放,就会美丽尽展,显得格外与众不同;而且那美丽又很快就会凋零,本来是遗憾,却因为会结出最最重要的果实而有了另一种高度上的价值……”说到这里他停了一停,眸色深深,似有氤氲,如夜月下雾气弥漫的幽湖,令人看不出真实的表情。

片刻后,姬婴轻轻将窗合上,低声道:“不过你说得对,此处的花……的确香得有些过分了。”

薛采的眼睛顿时亮了起来,轻哼道:“是吧?没想到,卫玉衡的胆子还挺大的。”

“未必见得就是他。”姬婴走回案旁,以食指轻叩桌沿,低头沉吟。

薛采用一双大眼睛扑闪扑闪地望着他。

姬婴侧头,看见他这副跃跃欲试的神情,不禁笑了:“考考你,当一个人身陷困境时,该怎么办?”

“判断目前的困境究竟是什么,以及怎么脱离困境。”

“那么,依你看,目前的困境是什么?”

“此地诡异,不宜久留。”

“怎么个诡异法?”

薛采竖起三根手指:“第一,我们的守卫不见了,取而代之守在院子外头的,是根本没见过的生面孔;第二,虽然现在已经入夜,但还不到戌时,照理说还不是睡觉的时候,但除了我们这里,其他屋子都黑漆漆的没有灯光;第三,正如夜雨滂沱,很多声音我们就会听不见一样,花香过盛,有些东西我们也就闻不到。”

“比如?”

“比如说——”薛采忽然抬起左手,衣袖落下,手心翻转,上面竟有一道淡淡的血痕。他解释道,“这是我刚才打开窗户时无意中沾上的。”

姬婴的瞳孔在收缩:“如果刚才外面有一场厮杀,就算雨更大十倍,我也不会听不见。”

薛采笑了:“不错。你的武功虽不算太好,但我相信如果有人在你窗外动手,你还是感知得到的。”

这句话似赞非赞,似贬非贬,姬婴只能苦笑,薛采话题一转,继续道:“所以我没说是刚才发生的事情。”

姬婴没有表态。

薛采分析道:“也就是说,这里就算有过一场杀戮,也是发生在我们到来之前。也许是因为这场大雨,所以杀手没来得及打扫妥当,而让血迹留在了窗棂之上。”

姬婴听到这儿,扬了扬眉毛道:“我基本同意你的分析,不过,关于血迹,却有别的看法。”

“哦?”

姬婴转过身,朝着窗棂的方向,眸色微沉,声音也一下子变得低缓起来:“我觉得,那血迹并不是疏忽留下的,而是——有人故意。”

“故意?”薛采瞪大眼睛,“为什么?”

姬婴取过书案上的纸张,摊平,最后微微一笑,悠悠然地说了四个字:“为了示警。”

夜雨骤急,打得窗纱啪啪作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