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一梦经年(第4/9页)

紫子连忙拉住他,二话不说塞了块银子过去。

颐非嘿嘿一笑,也从怀里取出本书递了过去。一切都在桌下发生的神不知鬼不觉——却没有逃过薛采的眼睛。

他的眉头皱得越发深了,最后瞪着姜沉鱼压低声音道:“他们如此胡来,你也不管管?”

姜沉鱼嫣然一笑,异常好脾气地说道:“食色性也,禁是禁不掉的,便由着他们去吧。”

薛采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哼”了一声,不满道:“你不过是听说赫奕成不了亲,所以心情大好罢了……”

由于他的声音实在太小,因此姜沉鱼一时间没有听明白:“嗯?你说什么?”

“没有,我什么都没有说。”薛采却不再说话,将目光转回到了书册里,再不抬头。

外面的雪,下得越发大了。

转眼间,就又到了除夕。

新野已经四岁,却迟迟不会说话,性格也比较内向,总是独自坐着发呆,看上去一点儿都不活泼灵敏,急死了一干宫人。

除夕这天一大早,姜沉鱼就到了太子寝宫,亲自帮他穿衣服。他虽然其他方面晚熟,个子却长得颇快,眉眼集合了昭尹和姜画月的优点,非常非常俊美。很多宫里的老人们说,甚至比当年的薛采还要好看。因此,给他挑选衣衫,也是极其用心:一件小棉袄,袄面红底黄花,绣着四爪小金龙的暗纹,袄里杏黄底小粉花,袖口和领口都滚着一圈雪白的貂毛,映照着一张嫩生生的小脸,说不出的可爱。

姜沉鱼瞧着好生喜欢,不由得戳了戳他的脸颊:“粉妆玉琢,说的就是你呢。”

新野睁着一双黑如点漆的大眼睛,眨也不眨地望着她,五官明明灵秀得紧,但表情还是呆呆的,也不知道听懂了没。

姜沉鱼心中暗叹一声,帮他把帽子戴上,然后牵住他的手道:“走吧。皇姨带你去剪梅。”

所谓的剪梅,乃是近几年逐渐兴起的一种习俗,在除夕夜前,剪一枝梅花埋于地下,寓意“剪走霉运,让不祥回归尘土”。

皇宫中本没有红梅,为此还特意栽种了几株,就在恩沛宫外。

姜沉鱼自从做了皇帝后,就搬到了景阳殿,历代皇后的固定住所——恩沛宫就空了。此时走到无人居住的恩沛宫前,见宫女太监一早就准备好了,正等在树下。而白雪皑皑的背景里,几株梅树傲雪而开,点点嫣红,风景极为雅致。

宫女捧着乌木托盘上前,掀开红巾后,里面放着一把崭新的剪刀,剪刀上还系着七彩丝带。据说这丝带的颜色也有所讲究,花花绿绿,看上去很是喜庆。

太监架好梯子,姜沉鱼拿起剪刀爬梯。

说起来,这其实是个挺讨厌的风俗,尤其是——每年的第一刀,都得皇上亲自剪,而且剪的梅花越高越好。宜国和燕国倒没什么,皇帝都是男的,但到了璧国和程国这里,两位女王都要为此头疼一番。

去年姜沉鱼缚手缚脚地踩着裙子上梯,差点儿摔下来,因此今年就穿了一身骑马时穿的胡服,踩着马靴上梯,果然不像去年那般窘迫。

一时间她心中大感得意,爬到最上面那格后,踮起脚尖去剪了最高的那枝梅花。

地下众人欢呼四起。

姜沉鱼低头朝新野摇了摇手里的梅花,结果脚下的横木突然就断了,从中间一裂为二,她立刻身姿不稳,滑了下来。

“皇姨——”一个清稚的声音最先响起来。其他人这才惊呼出声,纷纷上前抢救。

“皇上,你没事吧?”

“皇上,怎么样了?摔疼了吗?”

被众人围住的姜沉鱼,却顾不得滑落时脚崴了一下,急急推开众人,一拐一拐地走到新野面前,颤声道:“新野,刚才是你……叫我吗?”

新野大大的眼睛里依旧残留着恐惧的神情,然后,扑上去抱住她,哇地哭了。

姜沉鱼怔了一下,然后蹲下身,回抱住他道:“新野,原来你会说话!太好了!真是太好了!再叫一声听听!”

“皇姨……”怯生生的声音,因为之前没说过话的缘故,显得非常僵硬。

但姜沉鱼却像是听见了世间最美丽的天籁一般,喜极而泣:“太好了……太好了……新野!太好了……”

新野不是哑巴,也不是弱智,他会说话了,会说了,而且说的第一句话,就是呼唤她。

姜沉鱼忽然觉得,姜画月赐予她的所有伤痛,这一刻,全都在新野身上得到了补偿。

“新野,好乖,好乖……”

她幸福得流下泪来。

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

一旦安定,时光就会过得很快,水去云回,转瞬间,又过了两年。

梨晏五年,上天终于没有再一如既往的慷慨相待。

首先是开春四月,姜夫人在睡眠中平静地结束了自己因被谎言环绕而幸福单纯的一生。姜沉鱼自然悲痛万分,为母亲举行了风光大葬。姜仲没有回姜府,而是选择了在夫人的墓旁盖了个小屋,每日里钓鱼种花,过起了隐者的生活。

到得入夏后,瘟疫爆发,不过短短两月,就感染了包括寒渠、汉口在内的七座主要城池,每天都有上百人死于疾病。

姜沉鱼一连派出了七十名大夫药师跟随军队前往七城,但都没有得到很好的控制,最后,薛采于朝堂之上,请命亲自前往视察。

姜沉鱼犹豫了很久,最后同意了。

薛采一去,就是半年。

半年内,姜沉鱼仅能凭借呈递回来的奏折和七子的只言片语,得知他的消息。

据说,他最先去的是寒渠城,在那儿与江晚衣碰了头。入城后,并不先看染病的人,而是巡视了一番城池,最后发现寒渠城内水沟湮阏岁久,淤泥停蓄,造成天气一热,就蒸为疠疫。因此,兴工清理沟渠。

同时,专设六疾馆,将染病的人通通隔离。此举引起极大的反对,谓之不仁。薛采二话没说,将带头反对的人丢进了六疾馆,自此鸦雀无声,无人再敢反抗。

此后,他还做了一系列诸如“设立漏泽园以掩埋染疾尸体”、“但凡掩埋尸体达百人者则给予黄金十两作为奖励”的措施,最后在他同江晚衣的共同努力下,到冬天时,瘟疫总算过去了。眼见得每天死的人越来越少,近万人在江晚衣研制出的药方的疗治下得以存活,一场举世震惊的悲剧却发生了——

薛采,被感染了。

用药无效。

而他自知治疗无望后,说了一句“吾是百官之首,当以身作则”,便自己主动搬进了六疾馆,再不外出。

帝都的姜沉鱼于早朝时听到此奏报,立刻从龙椅上跳了起来,面无血色,然后眼疾发作,视线一黑,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