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一任珠帘闲不卷(第2/4页)



  剪秋依旧笑着,“这样的场合,奴婢奉劝一句,贞妃娘娘不宜去呢。”

  贞妃也不答话,伸手挽过我的手,“黄昏路难行,我与娘娘同去。”

  贞妃甚少有这样的执意,剪秋也不敢拦,只得由着她去。我心中并不知是何关节又起风波,然而因着心中坦荡,照旧是备下辇轿,梳洗后盛装前往。

  再失宠,我终究还是淑妃。

  姜小媛居住的绮望轩在上林苑南边,这里地气冬暖夏凉,到了盛夏时节依旧花木扶疏,一蓬蓬雪白橙花如白茫茫星子妆点绿玉藤萝之间,映着向南墙架上的火红凌霄,一冷一热,滤去不少暑气,也愈加显得绮望轩绮色无边。花叶葱茏间有太湖奇石突起,流水蜿蜒潺潺,不似宫中富丽景象,倒颇富江南庭院风雅韵致。

  一进宫苑,贞妃倒是很合意,微微颔首道:“这屋子倒是收拾得挺雅致,可见姜小媛倒不俗。”

  我笑,“若俗,未必能这样得皇上宠爱。”

  贞妃唇角的弧度微微收敛,“所以赤芍总像是个例外,听说她的拥翠阁里只用金玉堆砌,十分艳俗。”

  我暗暗叹息,这样喜欢富贵,未必真是从未拥有所致,恐怕更多的,是害怕失去所以贪恋。

  李长闻声出来,打起了湘妃竹帘道:“淑妃娘娘来了,皇上已经在等娘娘了。”

  数月之间,李长脸上也多了些愁苦之意,虽然他依旧是风光无比的皇帝近身内监,紫奥城大总管,可是因着与柔仪殿的关系,这些日子来,明里暗里的零碎委屈也不会少。他迎我进去,悄悄比了个“善自珍重”的手势,便执了拂尘垂手立到了玄凌身边。

  屋子里的气氛有些沉闷,许是这个时节黄昏特有的带给人的窒息感觉。姜小媛缩在卧榻的角落里,两颊蜡黄,双眼通红,不施粉黛,如云的发丝乱蓬蓬散落在肩头,身上只披一件家常的月白绣花寝衣,很是楚楚可怜的样子。她狭长妩媚的眼帘小心翼翼地垂着,唇边哀伤受惊的委屈还未褪去。玄凌正坐在榻前,与她嘤嘤私语,好生安慰。

  我屈膝请了一安,“皇上万福金安。”

  玄凌随口唤了我起来,问道:“往常年月到了夏天你便滞夏吃不下东西,人也消瘦,今年还是这样么?”

  我不想他劳师动众唤我前来,却是这样温情的言语,意外之余只好如实回答,“还是照常吃不下东西,不过习惯了也便好了。”

  玄凌点点头,“朕见你也是瘦了。”

  贞妃行礼过后,微微笑道:“臣妾日日见着淑妃倒也不是很觉得,许是皇上许久没见淑妃了,所以更觉得她显瘦。”

  玄凌不置可否,倒是缩在榻上的姜小媛“哇”的一声哭了起来,“皇上,臣妾的孩子就这样没了,臣妾不甘心,不甘心!”

  这样凄厉的哭声在小小的阁子里左冲右突,撕心裂肺,我只觉得头疼和闷热,背脊上沁出层层的汗来,我怔怔地想,这样苦热的日子,什么时候才算完呢?

  玄凌神色痛惜,安抚地拍着她的背心,柔声道:“朕一定还你个公道就是。”

  姜氏止了撕心裂肺的痛哭,只是小声地啜泣着,啜泣着,那绵绵的抽泣似一支缓缓推进肌理骨髓的针,连我亦心酸起来。我正色道:“小媛这样伤心,看来孩子的确失去得意外,皇上不能不还小媛一个公道。”

  “既然淑妃也这样说,”玄凌收敛了方才的温情脉脉,他冷冷唤过剪秋,“你给淑妃娘娘看吧。”

  剪秋答了声“是”,将放在黄梨木桌上的一卷画轴徐徐打开。两端紫檀卷轴,画卷笔法精妙,面容栩栩如生,衣褶纹理无不纤毫毕现,正是我送给姜小媛的“观音送子”图。

  “此画有何不妥么?”我问。

  水蓝色坠珠帐帘后徐徐站起一个女子的身影,“这画一看就出自名家之手,仿佛是前朝画院画师沈苹之手,沈苹最擅画观音图像,自然不会有什么不妥。”帘后的女子巧笑倩兮,正是荣嫔赤芍。她安慰似的拍一拍姜氏的手,打量我几眼,“小媛失子之痛,娘娘还盛装前来,不怕人见了刺心么。”

  我淡淡一笑,“原来穿衣打扮,被不同的人见到真的会生出不同的见解来,果真有心人有心生嫌隙了。本宫盛装前来,正是不想姜小媛见了刺心,难道荣嫔觉得本宫素服前来才算是安慰小媛了么?倒不怕小媛更触景伤情。”

  荣嫔一时语塞,只好道:“淑妃机变过人,心思深沉,嫔妾如何能比呢?”

  “既然自叹不如就要服管教。赤芍,当年你在本宫身边时本宫是如何教导你的?”烛影摇红,贞妃坐在窗前横榻上,罗扇轻摇,窗外流萤点点飞舞雪白橙花之间,愈加显得临窗而坐的贞妃意态娴静,“与尊上应对,不可挑衅,不可轻浮,不可出言无状,尤忌口出轻狂言语,你可还记得吗?”

  赤芍本是贞妃的侍女,如今旧主问话,她一时不敢抗辩,只气鼓鼓站着不说话。然而贞妃素来文静少宠,赤芍又是心高之人,更兼在得宠的风头上,到底按捺不住说了一句,“嫔妾如今已非奉人巾栉者,不必再按贞妃娘娘教训说话做事了。”

  贞妃轻轻摇头,并蒂海棠花步摇上垂下的银子流苏晃出点点柔和的光晕,“如今你已不是侍奉洒扫的宫人,得宠而成上位,这是你的福分。然而无论如何身居高位,礼数教养都不可或缺,否则你位分再高,别人都不会心悦诚服。”

  荣嫔平生最恨被人指点是贞妃身边伺候的旧人,如今被贞妃当着众人一言一语教导,她一时发作不得,不由气得满面通红,狠狠绞着手中的卷子。

  阁中有浓重的草药气息,阁子太小,人又多,难免有些窒闷的气息,有小宫女上来往角落的八珍兽角的镂空小铜炉里添了一勺百合香屑,香料才燃起来,已有年长的姑姑三步两步赶上来,朝着后脑勺便是一掌,“不要命了么?什么时候了还敢用香料,也不怕伤了小主贵体。”她犹不解恨,虽不敢朝着我,可口中依旧碎碎骂道:“狠心短命的东西,不怕再有人混了麝香进去害小主么?”

  我不说话,只瞟了李长一眼,李长会意,一把握了那宫女的手腕出去,口中呵斥道:“虽然荷香你是小主的陪嫁侍女,但宫里规矩怎能疏忽,即便你要管教那些不懂事的,也不能当着皇上和娘娘的面管教,成什么样子,嘴里还不干不净的。”他推了荷香出去,吩咐小厦子,“掌嘴三十,好好叫她记着教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