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澄江一道月分明(下)(第2/3页)



  我心中一酸,拉住她道:“你疯了!他自有他的妻妾在刑场为他哭丧,你跑去算是什么?!”

  玉姚急痛攻心,哪里肯听,她身子虽柔弱,发起狠来力气却大。玉隐见她挣扎,忙一把拦住,劝道:“三妹醒醒吧!这戒指管溪何曾留在身边,是从他小妾柳氏的手上摘下来的。长姐怕三妹你伤心,还不让我说,”玉隐胸口起伏不定,“三妹忘了从前么?今日你这一步出去,便是叛族叛家,明日甄家就会成为京城里最大的笑话!”

  玉姚停止了挣扎,静静怔在那里,如遭雷击,神色恍惚,玉隐虽情急之下口不择言,然而也是实情,眼见玉姚这个样子,也不免着了慌,忙唤道:“三妹。”

  玉姚紧紧攥着那枚多宝戒指,似要把它捏碎了一般,“二姐,真是在别的女子手上摘下的么?”

  玉隐长叹一声,“柳氏是他第八房妾室,”她握住玉姚的手,“三妹,真的不值得。”

  良久,玉姚轻轻“哦”了一声,那声音淡薄如雾,“我再不会记得这个人了。”她的声音那样轻,仿佛不在人间一般,却是那样决绝,说罢,转身向内室走去。她的步履有些摇晃,似缥缈无依的一缕轻烟,旋即消失在屏风后。

  玉隐抓着我的手心,颇有自责之色,悔道:“是我急燥了。”

  我安慰地拍一拍她的手,柔和道:“你只是说了我不敢说的话罢了,且你是她姐姐才肯对她说这样的话。”

  玉隐了然地点头,“长姐回去歇歇罢,等下敬妃要来报这个月的账目,我也要回去了。”

  我微微颔首,“我会让花宜好好看着她,咱们姐妹几个,玉姚从前是最省心的,如今却最让我担心。”

  玉姚的生活重新回到那种心如枯井波澜不惊的日子。管溪的死,彻底使她的世界失去了颜色,喜悦的颜色,悲伤的颜色,统统不见了。我疑心她的世界其实只剩下黑白二色,而回答我的,只有平静的木鱼声。

  管文鸳的死像一瓢冰水“豁啦”浇进后宫这一锅沸腾不息的滚油里,突然几日内,所有争风吃醋的妃嫔全消停了下一,静静体会她的死带来的一切意味深长与欲言又止,而激后宫中又一轮关注的,是昭媛安陵容为他父亲的哭求。

  管氏一族的覆灭使玄凌有心整饬官员,而安比槐搜刮的八十余万两白银及十数处良田美宅,便是从这一次的彻查中被人告发出来的。

  吕昭容带了淑和在我处,淑和看几个弟妹十分喜欢,笑语天真。我在廊下逗着一只白羽鹦哥。吕昭容笑道:“你只看那只鸟儿,毛色倒是雪白,不知落在昭媛父亲眼中,这只鹦哥会不会被他看成是银子打的。”

  “吕姐姐惯会笑话!”我折下一根吊兰的叶子逗鸟,“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何况安比槐是国丈,可是皇上的老丈人呢,八十万两白银算什么!”

  吕昭容掩口笑道:“他倒肯当自已是国丈呢,那皇后的父亲算什么!只怕这国丈也是他自封的,哄傻子罢了。”

  “若没有傻子,谁给他送银子房子?女儿得宠最要紧,谁管他真国丈还假国丈呢。”

  吕昭容起身过来,捋一捋鸟羽,“皇上可没把他当国丈,照样废了官职关押起来。正在管氏一族那些事的气头上呢,谁让安比槐一脑袋碰过来。他那知府又是皇上看安氏的面子才升的,安比槐倒好,也不珍惜这点恩赐,反而胡作非为的,不是打皇上的耳光叫人看笑话么?皇上的性子怎么受得了。”她笑着给镀金鸟笼的架子上添了点玉米,“听说安氏跪在仪元殿外脱簪待罪两天了,她倒也不像管文鸳似的嚷嚷,只是一味地哭,这外头的天气凉了,光那风刮在身上也够她受的。娘娘可要去看看?”

  我连连摆手道:“罢了,姐姐别去凑这热闹,万一皇上心软答应了呢,待她得势时候又给咱们脸子看。”

  吕昭容笑道:“这也罢了,听说告发安比槐的是他手下一个执笔文书,官位虽小,胆子却大,连皇上宠妃的父亲也敢去惹,可见安比槐做人不地道。”

  我兀自轻笑,是呢,小小一个文书,除了我与周佩,谁知他曾在周佩父亲手下当过三年看粮库的小吏。只怕连安陵容自已也想不出来吧。我淡淡笑道:“姐姐说的是,是他自已不会做人,时运不济。”

  然而那一晚凤鸾春恩车接我去仪元殿东室之时,我便看见了陵容,她簪环尽褪,头发散开,素日或雅或艳的衣衫已换做一件无花纹的赭色素服,希望代父承罪。她已跪了两日两夜,听闻水米不进,整个人摇摇欲坠。

  我经过她身边驻足,婉声道:“妹妹何苦如此?到底自已身子要紧。”

  她转脸看我一眼,淡淡道:“姐姐不会连脱簪请罪的机会也不给我吧?”

  “怎会?”我俯视她,妃红蹙金海棠花鸾尾长裙拖曳在她裙边,似是泥土中开出的艳丽花朵,“我只是担心夜深风露重冻坏了妹妹,要不然从哪里跑出一只老鼠咬了妹妹,得了疟疾可怎么好?”

  她身子微微一颤,像是被风吹得冷了,“姐姐笑话,仪元殿何来老鼠?”

  “是,我忘了,牢狱中才有这些,我担心错了,不该担心妹妹,而是安伯父。”

  李长躬身来请:“娘娘,皇上已等着娘娘了。”

  我嫣然温婉,“好冷,未免妹妹被风吹坏了身子,我会去替妹妹求皇上的。”

  我独步进去,遗她一身风露。仪元殿锦香重得,玄凌伸手向我:“朕等了好一会儿。”

  我和婉道:“看见安妹妹在外头可怜,臣妾劝了她几句。”

  “她怎会听?”玄凌轻一声,“此刻她心里只有她那个不成器的父亲,朕许他知府,给他升官的恩惠,他竟这般糟蹋,丢朕的脸。”

  我伸手抚摸他的脸颊,“别生气,安比槐再不好也是安比槐之事,跟安妹妹有什么干系,皇上让她起来吧。”

  玄凌握住我的手心,“你的手心这样凉,定是在外头和她说了好一会子话。”他呵气为暖手,“朕何尝想责罚她,是她自已跪着要替父代罪,不成体统!”

  我依在他肩头,“皇上不要怪责妹妹,她也是救父心切,”我问玄凌,“皇上会宽恕安比槐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