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出其东门(第2/3页)



  浣碧的指尖微凉如叶尖的一抹露水,"这是喜事,可是谁也不会欢喜。"她微微低头,"阿晋不是说,王爷也不乐意么?"

  "乐意不乐意,王爷的年纪到了,又是太后意思,难道真能违抗么?"

  我别转头去,慢慢点上一枝檀香,烟火的气息和着檀香温暖平和的香气让我的心稍微踏实一点,却也更觉得凄微了。

  浣碧倚在门上,看着我的动作,幽幽道:"小姐烦心的时候,最爱点檀香了。"

  我的手微微一颤,随即淡定道:"我觉得我烦心了么?"

  浣碧只是摇头,笑一笑道:"王爷若有了家室,必定没那么自在,也再不会像现在这样能偶尔能见一次了。"

  我用力嗅着檀香的气息,良久方道:"你很盼望常常见到六王么?"

  终究,也不肯再多言了。

  那是中秋节后的一天,十五的月亮十六圆,群尼都去晚课的时分,玄清踏着满地乳白月色而来,长身立在门前。直到他的影子被光影移动到我的视线内的时候,我才发觉他来了。

  微微一惊,很快起身道:"你从不来这里的,今日怎么来了?"

  他的神情闲闲的,恍若无事一般,只走近我微微笑道:"在做什么呢?"

  我搁下手中的毛笔,淡淡笑道:"还能做什么呢,左不过是为太后抄录佛经罢了。过几天芳若又要来取了。"

  他"唔"一声,静静翻阅我抄录好的经文,看了一晌,徐徐道:"你的字又有进益了。只是……"他指着字看着我道:"你是否心绪不宁,这几个字写得有些浮了。"

  我淡淡瞟了一眼,只作不经意道:"王爷细心,这些都我都瞒不过你去。"见浣碧捧了茶进来,我方才微微笑道:"多谢你昨日那个月饼,一时高兴所以才把字写得浮躁了。"

  玄清眸中一亮,唇齿间已蕴上了温暖的笑意,道:"你猜到了。"

  浣碧泡的茶水是杭白菊泡的,微黄的花朵一朵朵在滚水里绽放开来,明媚鲜活的一朵一朵绽开来,绽出原本洁白的色泽来,连茶水都带着青青的色泽。轻轻一低头,便闻得到那股清逸香气。

  我晓得浣碧的用心所在,昨日阿晋的那番话说出来,我自然是不高兴了。而阿晋一向心直口快,回去必定会把我的话一五一十告诉玄清,那么玄清必定更不高兴了。所以她并不选别的茶来泡,只冲了白菊,这样平心静气的茶水。

  我慢慢啜了一口茶,笑吟吟道:"有备无患是谜底,要猜个谜面呢,实在是有些费劲。我也想了半日往《三国》上想去,才知道的,却不知准不准?还要王爷来定。"

  他捧茶在手,只是笑,"你且说来听听。"

  "备,《三国》里指的是大汉皇叔刘备,刘备一生功业,建国蜀中,成为蜀国之主。而无患即指平安。"我的手指轻轻弹在细瓷茶盏上,有清脆悦耳的响声,玎玎如铃。我的笑容松弛而安定,"蜀中与川北相近,王爷是想告诉我,我远在川北的爹娘妹妹都平安康健。"

  他的笑容欣慰而舒展,"你全猜中了。我派去的人已经来回报,你爹娘的身体都好,无一点病痛,而你爹爹这两年兴修水利,开挖渠道便利航运,政绩颇佳,在百姓间的口碑亦好,很得爱戴。"

  川北贫瘠之地,爹娘都好,我便稍稍放心了。我心下感动,语气也不觉便得温柔,道:"多谢王爷告诉我这些。"又担忧道:"边地苦寒,爹爹的腿脚一直也不大好,若是身子骨酸痛可怎么好呢?"

  玄清笑起来时眼睛会弯成好看的新月的弧度,他说:"过了中秋就要入冬,只怕时气越发不好。昨日有边使入川,我便请温太医找了几方祛湿松骨的膏药,一并送去给甄大人了。"

  我心下安慰,更是感念他的细心体贴,于是道:"多谢王爷费心了。"

  他朗声笑道:"我哪里有什么费心的呢,费心的是温太医,一听说我要去的膏药是给川北甄远道大人的,连夜选了最好的药材研制了新膏药送到我府上的,我不过是顺水人情罢了。"

  心内低低的叹息了一声,也是感慰。宫里,幸好还有个温实初。然而也不愿意玄清多心,于是矜持笑道:"温太医与我家本是世代相交的故友,如今肯这样帮忙也是难得的了。"微微黯然,这世间,本就是锦上添花的多,雪中送炭的少,也难为温实初的一片心意了。

  然而面上转了笑意,半是嗔道:"只是王爷的谜语九曲十八转,要猜到当真是繁难不已。"

  "若是简单的,以你的聪慧,一定是即刻猜出来了,又有什么意思。"他弹指笑着,似乎是在细细品味白菊茶的清雅滋味,"昨日是中秋,我料想你必定会想家,所以特意选了个难解的谜题,也好舒缓一下你的思乡之情。"

  玄清总是这样,在无声无息处无声无息地给我以感动,并不是惊涛骇浪一般澎湃的幸福的冲击,而是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地一点一滴地浸润,叫我并不会不自觉地去抵抗。

  心里这样一点点地温暖着,仿佛茶盏中被水浸泡开了的一朵朵白菊,舒畅地伸展着。

  忽地想起浣碧昨夜所说的那句话——"王爷若有了家室,必定没那么自在,也再不会像现在这样偶尔能见一次了。"

  想偶尔见一次也不能了,他不能,我也不能。

  想到此,心里也不觉微微黯然,神色也寂寥了下来。

  正巧浣碧捧了一大束菊花进来,不过是寻常的银丝蟹爪菊花,并不是什么名贵的品种,但是姿态自然,洁白如霜,亦十分清雅可观。

  浣碧只远远站在南窗下,认真换了花束插瓶。因她在,我一时也不说话,玄清也不便说,于是只沉默着相对坐着喝茶。

  片刻,浣碧抱了换下的开到大半残败的黄菊下去。她走得匆忙,一点细碎的花瓣从她的怀抱中漏了下来,焦黄到发黑的颜色,微微蜷起,似一点萎靡而焦灼的心。

  他的婚事,他若不说,我是半个字也不会向他提起的。只作不知罢了,我能说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