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八、霜冷匝地起(第2/4页)



  浣碧诧异道:这是怎么说?如今小姐很得皇上的喜欢,她们竟不晓得顾忌么?

  流朱冷笑一声,翻了脸色道:华妃也就罢了,一向跟小姐过不去,这是过了明路儿的。更可笑的是那个微末的乔采女,小小宫女出身竟敢处处指着我们小姐句句带刺。说着噘嘴向我抱怨:小姐也太好性儿了。咱们不理会华妃也就是了,难道也由着乔氏乔张作致么?若方才依奴婢的性子,必定狠狠赏她两个耳光,禀了皇上送她去暴室服苦役。

  我指着流朱向浣碧笑道:你听听这丫头的嘴,越发厉害了,眼见的我手下就得她当家了。说着止了笑容,正色对流朱道:你的性子也太急了。光是急性子就能办成事么?我叮嘱了你们不要和华妃顶撞,如今再说一句,也不要和她身边的人顶撞,敷衍过去就行——还怕没有来日么?

  流朱咬一咬牙,恨恨道:乔采女这样当众轻慢小姐,小姐难道要轻易放过她?

  我折下盆中的一枝雪白栀子拿在手里细细把玩,问浣碧:你说呢?

  浣碧沉默一下,答道:不如先忍这一时,以求后报。

  我屏了声气,微微一笑:忍是一定要忍这一时的,我若即刻对她翻脸下手,旁人肯定会说我无妃嫔应有的气度,更要忌讳华妃,此时此刻我还是不去招惹华妃为妙。更何况我也不屑于对乔氏这样的人动手。只是忍着乔氏不代表对其他人没有作为。我把花枝往桌上一丢,继续说:乔采女之所以敢这样猖狂,是因为她背后有华妃。你们以为凭她有这样的能耐?她不过是一个区区小卒。

  浣碧问:小姐的意思是……

  我将花枝比在衣襟上,闲闲地问:杜甫《前出塞》的第六首是怎么说的?

  流朱沉吟片刻,脱口而出: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

  我取下栀子花枝,咔地一声清脆折成两段,往桌上供着的珐琅雕翠大花瓶中一掷,冷凝了笑意。

  傍晚的时候有凉快的风从湖面带着荷花的清新和水汽徐徐而来。风轮鼓鼓地转着,阔大镶浅淡丝线的碎花衣袖因风乍然地一飘一歇。因着我怕烦吵,早有小内监用沾了胶的竹竿粘走了所有鸣叫的蝉。身处的庭院里置满了晚香玉和素馨花,芬芳满殿,蕴静生凉。

  我卧在竹簟上,犹觉得热意萌发,遂换了轻薄的蝉纱丝衣,去了沉重的钗环。晶清和佩儿一边一个为我打扇,浣碧则准备了冰碗水果,有一句没一句陪我说着话。

  正聊着,抬头见玄凌进来,忙起身让道:皇上。

  他双手搀了我起来,道:你倒是十分逍遥自在。

  我和他手拉手携着坐下,笑嘻嘻道:臣妾也是无事可忙,躲懒罢了。我取了切好片的西瓜递到他唇边,道:现下凉爽些,皇上是从水绿南薰殿过来么?

  他唇角的笑意淡薄了些许,咬了一口西瓜,道:刚从飞雨馆过来。

  玉润堂本是眉庄在太平行宫的旧居,如今已为陵容所住。因此她今番与几位嫔妃前来,皇后便安置她住在了飞雨馆。

  我见玄凌神色淡淡的,眉目间似有不豫之色,便含了几分小心笑道:眉姐姐那里的藕粉桂花糖糕做的最有风味,这个时节吃最妙,皇上尝了么?

  他望着我笑了笑:藕粉桂花糖糕的确是甜,可惜那个人却是不甜。但凡朕去,三次里有两次要推托了不与朕亲近。他摇了摇头:难道她还为昔年朕错怪她的事耿耿于怀么?

  我听他语中颇有责怪之意,忙郑重跪下,俯首道:请皇上千万不要责怪眉姐姐,都是臣妾的不是。

  玄凌不解道:朕并没有怪她,怎么你倒先认起不是来了?

  我道:眉姐姐怎会为昔日之事怨怪皇上呢。我飞快地在腹中思量言辞,含笑道:其实都是臣妾从前多言的不是。眉姐姐与臣妾自幼要好,又一同进宫,希望可以长久陪伴在皇上身边。眉姐姐素日为皇上身体考虑,若宠妃多了,多少总对皇上龙体有损,所以私下里与臣妾说起来都有几分担心。而皇上一向心疼臣妾和安妹妹多一些,所以眉姐姐决定效仿古代贤妃,照拂皇上龙体而不多争皇上雨露,故而有如此之举。

  玄凌一笑:如此说来,沈婕妤对朕颇为关心。

  我点头道:是。此事上臣妾不如眉姐姐。

  他眉毛一挑,饶有兴味道:怎么说?

  我见他单手支颐斜卧在竹簟上,月色下神姿出众,不由红了脸,低声耳语道:因为臣妾做不了贤妃,臣妾想多和皇上在一起。

  玄凌神色欢悦,搂了我在怀中道:贤妃虽好,多了却也失了闺阁情趣了。不如你……

  我推一推他,含羞道:皇上也不害臊呢,臣妾可不好意思。

  玄凌吻一吻我的脸颊,道:咱们自己说话罢了,理会旁人做什么。

  我见他心情愉悦爽朗,不似来时,便取了冰碗和他同吃,一边柔声劝解道:眉姐姐性格耿直,行动说话难免容易得罪小人,若他日有人在皇上面前言及姐姐的不是,还望皇上能够细加明鉴,不要怪罪。

  玄凌抚住我的肩膀,我长长的猫眼银珠耳坠的流苏细细打在他手臂上,微微的凉。他卷了我一绺发丝在手,轻轻道:你怕有人将来在朕面前言及沈婕妤的不是,却不知今日已经有人在朕的面前进言诋毁于你。

  我心下一冷,很快又平静下来,微微一笑道:是华妃娘娘么?

  他爱怜地看着我,摩挲着我的面颊,轻声道:朕知道你已经尽力容忍了。

  我用力点点头,眼眶微微湿润:皇上是不会相信的,是么?

  他握紧我的手,道:是。

  我依在他胸前,心口忽然觉得温暖踏实。玄凌抱住我道:可是华妃生性跋扈,不达目的绝不罢休。今日向朕说你对她不敬,还伙同了乔采女哭哭啼啼不休。她是必定会针对你到底了。

  我哦了一声,只问:皇上如何打算呢?

  他目中的光色一沉,尽染了黑夜郁郁之色,在我耳边低低几句。

  我沉默了些许,幽幽道:臣妾进宫已经三年了呢。今秋又是秀女大选之际,皇上有了如花新人在侧,必定是要忘怀臣妾了。

  他只是郑重了语气,道:即便有佳丽万千,四郎心中的嬛嬛只有一个,任何人都不能取代。他说得认真,我不免动容,俯在他胸口仰头望着星际,只见银河灿烂,辽阔无际,皆是那样远,唯有他是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