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燕双飞(第4/4页)



  哥哥是明白其中缘故的,我向嫂嫂道:浣碧是我自幼的贴身侍女,我一向待她和待自己的亲妹妹一般,正想有件事要叮嘱哥哥呢。

  哥哥忙起身道:娘娘请说。

  我笑容欢欣,拉了浣碧的手道:浣碧已到嫁龄,请哥哥在朝中择一位品行端方、仪容颇正之人,我要收浣碧为义妹,风风光光把她嫁出去。

  哥哥脸上颇有喜色,深深看了浣碧一眼,道:臣必当尽力。

  浣碧含羞,却侧身趁人不注意时擦去眼中泪水,我心中亦是唏嘘。此时是甄家得势的时候,我便全力为她寻一个好归宿吧。于是微笑道:也请为流朱留心。

  哥哥道:臣此来还有一件喜事要告诉娘娘。

  我哦了一声,好奇道:是什么?

  嫂嫂却先说了:公公为二妹玉姚定下了婚事,准备明年重阳成婚。

  我十分高兴,道:是哪一家的公子?

  哥哥也是笑:是臣的同僚羽林军副都统管路的弟弟管溪,也就是将要入宫的祺贵人之兄,他在平汝南王一事中也是颇有些功劳的。

  嫂嫂笑一笑道:只不过他们家兄弟要和我们家姚妹妹,是有些高攀了呢。不过好在管溪还年轻,也是有所可为的。

  我微笑点头道:既是哥哥同僚,自然是知根知底的。这是好事。我略微沉吟,道:为我浣碧妹妹寻的夫婿可不能比我这位未来妹婿差太多啊。

  浣碧再听不下去,忙把致宁交到乳母怀中,一转身跑了。

  我留兄嫂吃过了点心,留心他们神色果然是琴瑟和谐,相敬如宾,方开口道:那位叫佳仪的女子怎么处置了?

  哥哥从容道:已为她赎了身,置了一所房子。若将来要嫁人,再由我们出钱为她聘一副好嫁妆。

  我用茶盏的盖子慢慢撇去了浮沫,轻啜一口,半开玩笑道:哥哥总没打算把佳仪姑娘聘来做妾室吧。

  哥哥深情望了嫂嫂一眼,神色坚定而柔和,显然是一个丈夫对妻子深切的关怀,茜桃对臣情深意重,又为臣付出良多,臣此生绝不愿辜负她。

  嫂嫂双颊泛起红晕,纯粹是一个沉醉在幸福里的小妇人,道:我也曾想佳仪姑娘仗义相助,虽在污浊之地,却是难得的义妓,若夫君有意,不如纳为妾室。但是夫君执意不肯。说着含情看向哥哥。

  我心中一块大石落地,若真如嫂嫂的侍女所说,佳仪有几分像陵容,那么哥哥此举,应当也是对陵容无意了。

  我为兄嫂情分所感动,患难夫妻自然是情情意更深的。那么我与玄凌,也算是共同经历过患难的吧。只是,我们却不是夫妻了。

  我摒开自己的遐想,笑着对兄嫂道:当日为哥哥选嫂嫂,纯粹是我仰慕嫂嫂在闺中的名声,哥哥却是没有见过嫂嫂的,因而我总是担心因为这个缘故而使兄嫂之间情意不谐,更怕上次的事会弄假成真。今日才是真正放心了。我的话是对他们说,更像是安慰自己的心,可见夫妇之间若有心,便是婚前无所熟识的也可彼此和谐。

  哥哥朗声而笑:好险!好险!当日娘娘可不知臣是多害怕娶回一个河东狮(1)来。

  嫂嫂亦笑:好险!好险!当日我也怕嫁与一个卤莽武夫啊。

  我失笑:如今可是如愿了吗?其实河东狮配卤莽武夫也是不错的啊。

  我与兄嫂絮絮说了许多,又问了爹娘的起居安好,待得向晚时分,才依依不舍地送至仪门外告别。

  罡风四起,飞雪如鹅毛飘落。下雪的日子天黑得早,满天皆是昏暗的黄与灰交错,低垂铅云。哥哥正要扶了嫂嫂进轿,见她被风吹乱了头发,顺手为她拂好,方才自己坐进后面轿子。

  我见哥哥如此细心体贴,心中亦是温暖。如此恩爱夫妇应当是能白首偕老的。

  待见他们走得远了,正要回身进去,却见一人独自撑伞远远立在我宫门之外,银装素裹之中,更显身影孤清。

  我留神细看,仿佛是陵容。我适才心思全在兄嫂身上,也不知她是何时来的,刚才那一幕落入她眼中,自然是要伤心的吧。正待要人去请,她却自己过来了,果然是陵容。她着一身香色八团喜相逢厚锦镶银鼠皮披风,衣饰华贵,珠翠琳琅,端正是一位后宫宠妃的姿容,只是面色雪白,与其妆饰不太相衬。

  我脑中一凉,知道不对,忙拉了她的手道:下着大雪呢,怎么一个人就跑出来了?

  陵容缓缓转头,向我微微一笑,那笑却是如冰雪一般,刚从李修容处过来,想来看看姐姐,不想却见良辰美景如斯。

  我握紧她的手,道:外头冷,有什么话进去说吧。

  陵容只是摇头,我忙对身后的人道:你们进去吧,我和安嫔赏会儿雪景。

  见众人皆去了,陵容只盯着雪地出神,半晌笑了笑:姐姐瞒得我好苦呢,叫我白白为公子担心。

  我不免心疼,道:兹事体大,皇上的意思是越少人知道越好。何况你关心则乱,终究还是不知道的好。

  陵容鬓角垂下的一支赤金累丝珠钗泛起清冷的光泽,是啊。我要知道那么多做什么呢?不如不知道罢。她的神情欢喜中有些悲凉:公子和少夫人好就是了。

  我不禁失神,轻轻唤她,陵容——

  她嫣然回首,神色已经好转,轻笑道:姐姐错了,皇上都是叫我容儿的。

  容儿?我仔细回味,忽然笑了,你记得就好。

  她喃喃,我自然记得的。说罢,道:天色晚了,我回宫添件衣裳,姐姐也请进去吧。

  我穿的披风领上镶有一圈软软的风毛皮草,呼吸间气息涌出,那银灰色的风毛渐渐也模糊了我的眼。

  她的身影渐渐消失在漫天大雪中,惟见一行足迹依稀留于地。簌簌雪花飞舞如谪仙,晶莹剔透的五瓣,宛如泪花。不消多时,便把陵容的足迹覆盖了。

  一切如旧。仿佛她从来没有来过。仿佛,她从来没有爱过。

  注释:

  (1):河东狮:宋朝文人陈季常,自称龙丘先生,其妻子柳氏非常凶妒,所以,苏东坡给陈季常写了首打油诗:龙丘居士亦可怜,谈空说有夜不眠;忽闻河东狮子吼,柱杖落手心茫然。柳氏是河东人,河东狮子即指柳氏,后来使用河东狮吼四字来形容妻子凶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