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二、兰折(第2/4页)



  她神色变了又变,转而轻蔑道:以我当年的盛势,皇后这个老妇还要让我几分,曹氏不过是我手下的一条狗,我怎么会把她放在眼里!

  我拂一拂袖口上柔软的风毛,阴冷潮湿的冷宫里,每说一句话皆会伴随温热的白气涌出,我平缓道:若是狗便好了,狗是最忠心的。人和狗不一样,人比狗狡诈得多。

  她扬眉,呼吸浊重:贱人!你和你的哥哥嫂嫂一样狡诈。若不是你哥哥设下诡计假意让王爷对他放松戒备,他又怎能轻易得到那份名单,慕容氏和汝南王也不至于一败涂地!你们宫里宫外联手就是要置我于死地!

  如果不是汝南王跋扈,慕容一族为虎作伥,又何至于此?你别忘了,你的夫君是皇帝,皇帝的枕畔怎容他人酣睡?你想皇上能容忍他们,真是太天真了!我的声音清冽冷澈,如冰雪覆面一般让她依旧姣好的脸孔失了血色。

  她颓然倒在了一堆干草上,强撑着力气道:他们是有功之臣,为大周厮杀沙场,战功赫赫……

  我冷冷打断她:再怎么战功赫赫还是君王的臣子,怎可凌驾君王之上,岂非谋逆。

  她良久无语,我也默默,正在此时,李长带了人进来,与我见了礼,将盛放着匕首、鸩酒和白绫的黑木盘整齐列在慕容世兰面前,向她恭恭敬敬道:奉皇后懿旨,请小主自选一样。

  慕容世兰回过神来,瞟了他一眼,冷冷道:皇后懿旨?那皇上的旨意呢?拿来!

  李长依旧垂着眼,道:皇上的意思是全权交由皇后处理,小主请吧。

  她屏息片刻,重重道:没有皇上的圣旨,我慕容世兰绝不就死。她凄然一笑,似含了无限恨意,他已经亲口下令杀了我父兄,还怕再下一道圣旨给我么?!

  李长只是依旧恭谨的样子道:皇上已经说过,关于小主的任何事都不想再听到。

  她嘿嘿一笑,似是自问:皇上厌恶我到如此地步么?说着整理好衣衫鬓发,裙上佩着的一个错丝白锦香囊尤为触目,那股香气,是欢宜香熟悉而浓郁的气味,我厌恶地蹙了蹙眉,下意识地退开两步。她端正盘腿坐下,道:你去请皇上的旨意来。

  李长进退两难,我见机向他道:李公公缓一缓吧。容我和慕容小主告别几句。

  李长忙道:娘娘自便,奴才在外候着就是。

  我见李长出去,笑着对慕容世兰道:对不住,称呼惯了您娘娘,骤然成了小主,改口还真不习惯。

  她斜视看我,淡漠道:随便,反正我就要死了。

  我把怀中的手炉交到小连子手中,道:本宫的手炉凉了,你出去再加几块炭来。

  小连子迟迟不肯动身,神色戒备道:她……

  我道:你去罢。有什么动静李公公他们就在外头呢。

  小连子依言出去,我站在她身前,道:你知道皇上为什么厌恶你么?

  她摇摇头,手势轻柔地抚摩着那个香囊,轻声道:皇上从前很宠爱我,就算我犯了再大的过错,他再生气,还是不舍得不理我太久。

  我淡淡道:那皇上为什么宠爱你,你想过么?我冷笑:只是因为你美貌么?这宫里从来不缺美貌的女人。

  她嗤笑:你是说皇上因我是慕容家的女子才加意宠爱?端妃也是将门之女啊。她的身子有点不安,挪了又挪。

  我平静审视着她,你自己心里其实知道,又何必自欺欺人呢?

  慕容世兰的左手紧紧握着自己的右手,厉声斥道:你胡说!皇上对我怎会没有真心。

  我靥上笑容愈发浓,慢慢道:也许有吧。即使有,你和你的家族跋扈多年,这点子真心怕也消耗完了,一些也不剩了。

  她轻轻笑了,笑的单纯而真挚,如一抹轻淡的晓云,神情渐渐沉静下去,缓缓道:是么?那一年我才十七,刚刚进宫,只晓得自己身份尊贵,一入宫就封了华嫔。那是个夏天的早晨,我在太平行宫的林子里策马。整个宫里就我一个人敢骑马,端妃虽然出身将门,却也不敢逾越。结果皇上出现了,他拦下了我的马。我当时很害怕,怕他会责骂我,可是嘴上却不肯服气,还想和他赛马。结果他笑眯眯地答应了,赛马我赢了他,他也不生气,还和我一块儿骑。就在那个晚上,皇上宠幸了我。她的思绪沉浸在往日的甜蜜记忆里,在冷宫昏暗的光线下,似一朵娇然绽放的玫瑰,开在朽木之上,我才十七呵,就成了整个后宫里最得宠的女人。他说宫里那么多女人,个个都怕他,就我不会,所以他只喜欢我一个。她幽幽叹息了一声:可是宫里的女人真多啊,多得叫我生气,他今晚宿在这个妃子那里,明晚又宿在那个贵嫔那里,我常常等啊等,等得天都亮了,他还没有来我这里。

  她突然望着我,你试过看着天黑到天亮的滋味么?

  我无言,心中百感交集。有过么?似乎是没有的。我一早知道他是君王,他的夜不属于我一个人,我会失眠,却从不会为了等待他到旭日初升。

  她轻轻笑了,天气冷,说话时有温热的白气从口角溢出,衬得她的脸不真实的明媚和酸楚,你没有那么喜欢皇上啊。很快,我有了身孕,他很高兴,进了我为贵嫔。可是渐渐他却不那么高兴了,虽然他没说,我却是能感觉到的。宫里的孩子长大的只有一个皇长子,我知道他担心,我就告诉他,没事的,我一定为他生一个皇子。可是没过了多久,我吃了端妃拿来的安胎药,我的孩子就没了。端妃一向老实,她竟敢……她的神情悲恸到底,几乎有些疯狂,她的声音也凄厉了,太医告诉我,那是个已经成形的男胎了!

  我的泪潸潸而下,心痛难耐,我扑上去紧紧扼住她的手腕,狠狠道:你的孩子没了,就要我孩子来陪葬么?!他在我腹中才四个月大,你竟然要置他于死地!

  慕容世兰拼命挥开我的手,我却愈握愈紧,在她白皙的手臂上印出几道浅紫的痕迹。她死命推我,见推不开,反倒不再挣扎,冷冷笑了两声,大口呼吸着道:我没有要杀你的孩子!是你自己的身子不中用,跪了半个时辰就会小产。是你自己保不住自己的孩子,何苦来怪我!她的脸因奋力挣扎而涨得通红:我是恨皇上专宠于你!我从没见皇上那么宠爱过一个女人,有你在,皇上就不在意我了。我不愿再等皇上到天亮,敢和我争宠的女人都得死!我是让余更衣下毒杀你,可我没想要杀你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