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夭亡(第2/3页)

如懿几近晕厥,皇帝紧紧地抱住她,支撑着她的身体,心疼地唤道:“璟兕!璟兕!是皇阿玛啊,皇阿玛来看你了!”

璟兕并未露出往日里乖巧甜美的笑容,只是从喉咙里发出含糊的喘息和类似嘶叫的声音。那声音越来越弱,是生命渐渐流逝的征兆。

皇帝再不忍看下去,掩面道:“来人!抱公主起来,快!”

这已经是最严厉的呼喝,可是宫人们面面相觑,还是不敢接近。如懿哭得喘不过气来:“皇上,我们的孩子被人害成了这样!”

凌云彻本守在宫门外,听得如此动静,上前紧紧护住了皇帝和如懿,以防璟兕意外伤人。何止是公主早已不成人样,便是如懿,也憔悴得不成人形。他看着如懿伤心欲绝的神色,又看了看璟兕的模样,咬了咬牙,迅速地脱下外袍,将璟兕紧紧裹住,让她不得动弹,抱到了皇帝跟前。

凌云彻道:“皇上,微臣抱着公主,您瞧瞧她吧。”

容珮在旁边打着下手,帮着凌云彻护住璟兕的身体。璟兕不断地颤抖着,小脸憋得发紫。凌云彻紧紧地抱她在怀里,一刻也不肯放松。如懿感激地望着他,伏在皇帝身边,啜泣不已。皇帝伸出手,轻轻地摸着璟兕的额头,凄然落下泪来。

那是一个父亲最深切的痛楚。

也不知过了多久,璟兕终于安静了下来。

这是永恒的安静,她又如往日里一般,静静地睡了过去。江与彬凑上前搭了搭脉,又探了探鼻息,落下泪来,拜倒在地,轻声道:“皇上,皇后娘娘,公主已经去了。”

皇帝的手无力地垂落下来,他的双肩微微发颤,脚下踉跄几步,想要从凌云彻怀中抱过璟兕,最终还是有些犹豫地停了手。

头颅里针扎似的作痛,巨大的哀痛如浪潮排山倒海席卷而来,整个人虚脱无力,仿佛就要坠下去。

如懿跌跌撞撞地上前,从凌云彻怀中接过璟兕,将她搂在了自己怀中。她带着痴惘的笑意,轻声道:“璟兕,你累了是不是?你困了,倦了。没关系,额娘抱你睡。来,额娘抱你。你什么都别怕,额娘在呢。”她的笑意温柔如涟漪般在唇边轻轻漾开,她拍着孩子,悠悠地哼唱着,“宝宝睡,乖乖睡……”

皇帝的泪在瞬间汹涌而出,他伸出手,抚摸着璟兕的小脸,爱怜地摩挲着,轻声道:“如懿,璟兕的手还是热的,真好……”一语未毕,他亦哽咽了。

凌云彻意识到自己的多余,想要多停留片刻,举目见李玉悄悄招手,示意自己离开。他拖着步子走到门外。李玉低声道:“皇上和娘娘伤心,咱们守在这儿就是了。”他叹息,“凌大人,还是您忠心,抱住了五公主。要紧的时候,还是您哪!也是您胆大,五公主那个样子,真是吓人。”

凌云彻僵硬地笑了笑,守在了门外。

璟兕那个样子,他自然也是怕的。他也惜命,也会迟疑。可是如懿,她是那样的伤心。而让璟兕安静下来,不再是那个可怕的样子,是他唯一能替她做的事。

璟兕的丧仪过后,如懿已经憔悴得如一片脆而薄的枯叶,仿佛一触就会彻底破碎了。

皇帝数日不能安枕入眠,伤心不已,破例追封璟兕为和宜固伦公主,按着固伦大长公主的丧仪,随葬端慧皇太子园寝。历来嫡出之女为固伦公主,庶出之女为和硕公主,但那都是在即将下嫁时才可加封。皇帝如此做,亦是出于对璟兕格外的疼爱和怜惜。

然而悲伤之事并未断绝,仅仅隔了一日,忻嫔所生的六公主也因受惊早产而先天不足,随着璟兕去了。皇帝虽然伤心,却也比不上亲眼看着璟兕死去的痛楚,便按着和硕公主的丧仪下葬,连封号也未曾拟定,只叫陪葬在璟兕陵墓之侧。

宫中连丧两位公主,太后又担心端淑的安危,悲泣之声连绵不绝。时入五月,京中进入了难挨的梅雨季节。滴滴答答的愁雨不绝,空气里永远浸淫着潮湿而黏腻的气息,仿佛老天爷也在悲戚落泪。

金玉妍虽未削去贵妃位分,但被剥去了一切贵妃的仪制,只按着常在的份例开销,日子过得苦不堪言。

只是除了咬伤璟兕致死的“富贵儿”是金玉妍曾经豢养的,并无其他可以指证是金玉妍调唆“富贵儿”伤人,且顾及着金玉妍所生的三位皇子,皇帝也未曾再做重责。而庆嫔和晋嫔,也因裁制了那件惹祸的红衣,被皇帝贬斥,降为贵人,日夜在宝华殿抄录经文以作惩罚。

如懿大病了一场,皇帝虽然有心陪护,但前朝战事未宁,有心无力,只得让太医悉心照看。

一时间宫中离丧之像,便至如此哀乱之境了。

深夜孤眠,如懿辗转反侧,一闭上眼便是璟兕的面庞,时而癫狂,时而宁和,交替纷杂,恍若无数的雪片在脑海里纷纷扬扬地下着,冻得发痛。江与彬给她的安神药一碗一碗灌下,却毫无作用,她睁着眼,死死地咬住嘴唇,任由泪水滑落枯瘦的面庞,如同窗外的雨绵绵不绝,洇透了软枕。

心中的痛楚狼奔豕突,没有出口。如懿披了一袭长衣,赤足茫然地走到窗边。萧瑟的风灌满她单薄的寝衣,吹起膨胀的鼓旋。乱发拂过泪眼,仿佛璟兕温软的小小的手又抚上面来,如懿忽然无措地痛哭起来。

哭声惊动了容珮,她推门而入,紧紧扶住了如懿,急切唤道:“娘娘!娘娘!”

如懿哭得哽咽:“容珮!是我不中用,我连自己的孩子都救不了,护不住!”

容珮啜泣着劝道:“娘娘,公主这样活着,也是毫无尊严,只不过是再痛苦挣扎几日罢了。若是早日去了极乐世界,也是一种解脱。”

如懿痛心疾首,额头抵在冰冷坚硬的墙壁上,连连撞击:“璟兕是活得痛苦,可我也不配做她的额娘!我该拼命救她的,可我毫无办法!”

容珮见如懿如此,慌忙挡在墙上:“娘娘,您别这样!您别伤了自己!”容珮含着满眼的泪,仰起脸,沉稳地望着如懿道,“奴婢知道,咱们能做的选择,永远只能是当下能做出的最好的选择。如果有能救公主的办法,娘娘一定会拼上性命的!”

夜雨如注,繁密有声,好像是流不完的眼泪,更像这悲伤死死地烙在人的心上,永远也不能褪去了。

悲伤中的日子静得几乎能生出尘埃。到了五月末,天气渐渐热了起来,往年里嫔妃们都迫不及待地换上轻薄如云霞的彩裙绡衣,秾翠嫩紫、娇青媚红,映着满苑百花盛放,禽鸟翩然,无一不是人比花娇。而今岁,即便是再有心争艳的嫔妃,亦不敢着鲜艳的颜色,化娇丽的妆容,惹来皇帝的不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