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s there anybody there(4)(第2/3页)

  赵旭比着手势给她作揖,请成冰不要太不给面子。父亲封了新年红包给她和赵旭,然后赵旭借故离开,她呐呐地对着父亲,一时竟没有言语,食不知味。父亲诧异地问:“不喜欢?你以前总吵着来吃日本鬼子的东西。”

  “爸爸以前也说会永远做家里的顶梁柱。”

  父亲脸上的笑容霎时转黯,手按在案上,青筋毕现,成冰顿觉意兴阑珊,轻轻叹道:“我们家都已经这样了,何必还要绑在一起呢?如果是财产分割的原因,我可以帮你劝妈妈……”

  “你小小年纪都知道些什么!”

  父亲一拍桌子,成冰登时被吓住,愣愣地看着父亲。父亲陡然激动起来,许是压抑了许多年的怒火,顷刻间爆发:“你二姨是不是?还有姓季的,这些人一个个都没安好心,天天给你灌输这些。是的,你们林家有头有脸,姐妹情深,只有我是个白眼狼!姓季的天天巴不得我和你妈妈离婚,以为我不知道?他们老在后面虎视眈眈也就算了,还有事没事来跟你说这些,生怕你这个做女儿的不恨爸爸是不是?”

  “没有!”成冰想当然地反驳,“明明是你自己做错的事情,为什么要把责任推卸到别人身上?”

  “看看,你已经被他们洗脑洗成这样了!”父亲气急败坏,“他们都跟你说了些什么?说我陈世美,说我有钱就变坏,说你妈妈为了我,众叛亲离,我应该日日焚香祷告,感谢你妈妈的大恩大德对不对?我不辛苦吗,这么多年来我什么努力都没做过?十几年我没日没夜地忙,都是为了什么?我知道你妈妈不容易,和我在一起吃了很多苦,我娶你妈妈的那一天我就跟自己说,有朝一日要让你妈妈住大房子,有司机给她开车,有厨子给她做饭,让她过回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日子!可我和你妈妈只要有一句话不合,大伙儿全跳出来指责我,说我忘恩负义,说我得了便宜还卖乖——我得了什么便宜了?这十几年被压得透不过气来,就是我得的便宜?”

  “爸爸……”成冰张着嘴说不出话来,反驳也变得无力,“二姨和季伯伯不是这个意思……”

  “哪家两口子不吵架?你外公家那些亲戚呢,一有事就撺掇你妈妈离婚!你妈妈怀你的时候营养没跟上,你生下来的时候只有五斤多一点……两岁那年有一回烧得很严重,打针吃药都不管用,高烧就是不退。当时车间里出了事,我忙得几天没顾得上家,你妈妈吓得病急乱投医,找那种坑蒙拐骗的神婆,给你喝香灰……我回来后跟你妈妈大吵一架,说你好歹也是读过书的人,怎么这么糊涂?你妈妈本来就急了几天,被我这样一骂,自然觉得委屈……正好你二姨出差,你妈妈托她把你送到武警总院去看专家门诊。你二姨当着我的面骂你妈妈,怎么会嫁这么没用的男人,挣不到钱,委屈自己老婆孩子……哪家公婆不拌嘴呢,自己的女儿病了,难道我不着急?我就是看你妈妈急糊涂了,心里气呀……”

  父亲猛然住口,撑着脸狠命地掐住自己的脸颊,成冰看到父亲眼里隐现泪光。同样的事她听二姨抱怨过,甚至在得知父母要离婚时,季慎言也愤愤不平地和她说过这件事:“你病成那个样子,你妈妈急得到处找人,你爸爸帮不上忙也就算了,还劈头盖脸地骂你妈妈,说她差点把孩子害死!你妈妈不急吗,还不是病急乱投医,至于这样编派你妈妈吗……”

  同样的事,站在不同人的立场,说辞可以这样大相径庭,成冰鼻子一酸,眼泪刷刷地就下来了。她知道二姨是心疼母亲,好几回南生电子出状况,销路受阻或是和政府部门有些扯不清的纠纷,都是二姨出面帮忙找门路。二姨每次过来带她出去逛街,总免不了埋怨父亲,无外乎是“你妈妈是人善被人欺,什么都闷在心里,受了欺负连我都瞒着,要不是我眼睛亮……”

  以往她并不把这些话当一回事,如今方知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外面的人常夸她父母是二十年的金童玉女,父亲早年埋头技术攻关和生产线,母亲扑在拓宽销路和政府公关上,端的是珠联璧合。她没想到的是,镶金缀玉的华丽外表,薄如窗纸。如同莲心一点,不经意间咬破,便是莲子怎样的甘甜,也盖不住那蔓延至五脏六腑的苦涩。

  成冰记不清具体是什么时候,应该还是赵旭给她带橘子的那几年,工厂生产线上事故频出。常常半夜三更来个电话,哪怕外面下着瓢泼大雨,父亲也是披件雨衣就冲出去了。母亲的辛苦,二姨看在眼里,尽皆变成父亲的过错,可父亲也是人,父亲不是铁打的。成冰抬头凝视着父亲,这些年父亲开始上访谈、杂志,中年成功男人的风华尽显,可眼角的纹路,额上的磨砺,那些岁月的痕迹,却怎样也抹不去了。

  悠悠扬扬传来的,是古老的日本民歌,轻缓的调子,曼妙的歌声,如杯中澄净醇香的清酒,清澈透明,清香萦绕,缠绵难离。

  “所以,爸爸你承受不了了……这就是出轨的理由?”

  其实事情并不复杂,把二姨和父亲两方的说辞,各剥去一半主观地辩护,剩下的就是事实。

  仍然是作为分界线的成冰八岁那年,南生电子完成几笔大单,技术上又有突破,申请到几笔专利,算是硕果累累的一年。通过二姨的出面调停,成卫国携娇妻幼女,拜见泰山大人。这次春节之行只能用“乘兴而去,败兴而归”来形容,成卫国铆足劲儿以为能博泰山青眼,岂料他十年艰辛,奉为珍宝的南生电子,于他人而言不过是不值一提的民间作坊。

  自古以来在某些情况下被男人们征用的总是那么几个词,借酒浇愁、逢场作戏、一时糊涂,诸如此类,成卫国也不例外。那个女孩是他老乡的妹妹,经他的介绍在朋友的工厂里做事,对他原是仰慕有加,他满腹牢骚加醉酒后一时没把持住——于是大错酿成。他吓得六神无主,对方又是个黄花闺女,自然不肯听他的话去打胎,趁着他去外地考察开新厂的时候,找上了林南生。

  成冰无言以对,不知道自己该相信什么,或许是她已被骗过太多次,已不敢再轻易相信些什么。父亲笑得惨淡:“祸是我闯出来的,我也只能给钱,你以为除了给钱,我还敢做什么?结果这事又被你妈妈知道了,我说什么她也不肯再信我了,打那时起她就开始给今天作准备,我知道的,我都知道。她说买房子,我就买房子,她说写你的名字,我就写你的名字,你以为我不知道她花的什么心思?我知道,我都知道,她说什么就是什么,我以为日子长了,她也该明白了……我想着死刑犯人一判缓刑,最后总能转无期,她倒好,缓刑十年,还是死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