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第2/3页)



  她从来没涂过香水。那天,她在百货公司里买了一瓶NinaRicci的L’AirduTemps。淡淡的玫瑰和栀子花香,配上磨砂玻璃瓶,瓶嘴是一双比翼同飞的鸽子,美得像艺术品。

  那个黄昏,香水洒落如雨,滴在她赤裸的身上。那股香味在空气和她的皮肤上流连,散发着一种悠长的气息。她第一次感到自己长大了,有了属于女人的气味。

  课室里只有她和杜一维,她的身体跟他靠得很近。对于她身上的味道,他却似乎无动于衷。她故意拿起一本练习簿扇凉,香味随风飘送到他的鼻孔里,连她自己都有点微醺,他还是不解温柔地教她做练习。

  “老师,你白天做什么工作?”她问。

  “我在广告公司上班。”

  “你为什么会来夜校教书?”

  “也许是想体验一下生活吧。你呢?你白天在哪里上班?”

  “我没工作。老师,不如你给我一张名片,我可以去广告公司找你吃午饭。”

  “你应该利用白天多做一些练习。”他把一叠练习放在她面前,一本正经地说。

  她失望地用手支着头,看着他那管挺直的鼻子,很想用手指去戳一下,看看是不是坏了。

  “老师,那个落日是怎样做出来的?”她问。

  “有些事情,说穿了便不好玩。”杜一维说。

  “老师,你有女朋友吗?”她忽然问。

  他微笑不语。

  她的脸涨红了,没想到自己会问得那么直接。这到底是什么香水?唤起的竟只是自身的欲望。

  后来有一天,放学的时候,她在学校外面看到杜一维的背影,她正想走上前叫他的时候,忽然听见当啷当啷的声音,一个长发的女孩子站在对街,正向杜一维挥手,当啷当啷是她手上那串银镯互相碰撞的声音。她身上挂着很多饰物,有项、耳环,还有好几枚戒指。杜一维跑了过去,女孩子的手亲呢地穿过他的臂弯。

  李传芳悄悄地跟在他们后面,那个女人的笑声很响亮,身上的饰物又吵,她听不到他们说些什么。

  她跟踪他们来到一家开在小巷里的首饰店。她站在对街,隔着落地玻璃,看到女人挑了一双耳环戴在耳垂上,朝杜一维微笑,好像是征求他的意见。杜一维用手轻轻地揉她的耳垂,很甜蜜的样子。

  她幽幽地离开了那条小巷。那个晚上,她抱着杜一维给她的数学练习,缩在被窝里饮泣。练习簿上残留着他的气息,是教人伤心的气息。那个女人有什么好呢?身上挂着那么多首饰,俗气得很。她恨杜一维的品味。

  从此之后,她没有再留下来问功课。下课之后,她总是第一个离开课室的。

  一天,在学校的走廊上,杜一维关切地问她:

  “你没什么吧?”

  她轻松地笑了笑,其实想哭。

  她想,他还是关心我的吧?

  一天晚上,杜一维迟到了很多。他进来课室的时候,神情憔悴,没精打采。

  放学之后,她跟在他后面。

  “老师——”

  “什么事?”他回过头来,眼神有点茫然。

  “我们一起走吧。”她默默走在他身边。

  他们走过一个小公园,蟋蟀在鸣叫,她嗅到他身上颓唐的气息。

  “你女朋友今天没有来等你放学吗?”她问,然后说:“早阵子我见过她在学校外面等你。”

  “她走了。”悲伤的震颤。

  “为什么?”

  他倒抽了一口气,没有回答。

  “你不打算把她找回来吗?”

  “她去了很远的地方。”

  “她会回来的机率是多少?”

  杜一维凄然笑了:“没法计算。”

  “你可是数学老师呢。”

  “如果有负机率的话,也许就是负机率吧。”他哀哀地说,“或者,等你长大了,你可以告诉我,女人到底想要些什么。”

  她不甘心地说:“我已经长大了,没你想的那么幼稚。”

  “是吗?对不起。”他咬咬嘴唇说。

  她踮高脚尖,嘴唇印在他两片嘴唇上。

  他惊诧地望着她。

  “老师,我喜欢你。”颤抖的嗓音。

  他眼含泪花,紧紧地搂抱着她。她闭上眼睛,嗅闻着长久渴望的气息。

  他开始不刮胡子、不修头发,笃定的眼神变得迷惘。她以为她的爱会使他复元,可惜,她的存在只能让他无动于衷。

  那天晚上,她约了他在街上见。她身上挂满了首饰:耳环、项链、手镯、戒指,还有脚镯。

  她走到杜一维身后,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他回过头来,诧异地望着她。

  她站在那里,娇羞地微笑着。

  “你为什么穿成这样?”他生气地问。

  她没想到他会这样,嗫嚅着说:

  “不好看吗?”

  “谁叫你戴这么多首饰?”他的语气像盘问犯人似的。

  “我……我……”她结结巴巴的说不出话来。

  “你很难看!”他毫不留情地说。

  她羞愧得眼晴也红了。

  杜一维怒冲冲的走了。她跟在后头,问:

  “你要去哪里?”

  “你回去吧。”他说。

  “你不是喜欢这种打扮的吗?”她哭喊着。

  他走下一条长长的楼梯。她死命跟着他,身上的首饰互相碰撞,当啷当啷的响。

  “她都不爱你了,为什么你还不肯忘记她?”她哭着说。

  他在楼梯下面站定,回过头来,难过地说:

  “爱人是很卑微的。”

  “这个我知道。”她的眼泪滔滔地涌出来。

  “你走吧。”他说。

  她摸摸耳垂上的一只耳环,伤心地问:

  “你是不是觉得我像个小丑?”

  他摇了摇头:“你只需要成为你自己。”

  她默默无语。

  他叹了一口气,说:“我和你是负机率的。”

  她站在楼梯上,望着他的背影没人灯火阑珊的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