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日(第2/8页)



“开始只是顺道去看它。我总感觉它活不长似的,但又不敢带回家,怕我妈发火——”

这时出现的曹妈妈从后面敲男生的头,“你不要把我说得那么凶呀,养猫养狗本来就不是小事,你们这种小孩脑子一热又不考虑后果的。”曹前不理,继续往下说:“那时我想买火腿肠喂它,但店里的老板娘又说那么小的猫吃不了这些。”

“哦是吗?没法消化?”

“也许吧……后来有天我路过那辆轿车旁,猫却突然跑了出来,跟着我,一边叫一边绕着我转……那天刚刚下过雨,我猜它大概真的太冷了吧,就觉得干脆带回家算了。”

“我说吧,脑子一热,冲动的。”曹妈妈在一旁很肯定地说。

“是认识你了,对你有感情了啊。”我转向曹前。

“这杯给您。”曹前将一个玻璃杯递过来。

“哥哥也喜欢它?”

“是啊,幸好哥哥也喜欢。你知道他不方便活动,但小猫又喜欢跳在他腿上睡觉。我想也好,算是个伴。”曹妈妈回答我。

“上个月我哥还让我们买超市里那种罐头里的猫粮给它吃,为这我妈还跟他生过气。”

曹妈妈从柜子里拿出猫粮罐头来给我看,一边说:“其实这些花里胡哨的有什么用,都是浪费钱。以前养猫,馒头青菜甚至油条,杂七杂八什么没有,不照样喂大了。”

而原先不知躲在哪处的小猫闻到罐头的味道,很快出现在我们脚边,喵喵叫着,蹭人的裤腿。

我这时才稍微看清它的长相。寻常的小白猫,除了背上落着块黑斑。小,也瘦,三角形的脸,显得耳朵分外大,一片粉红色。而醒目的是右前腿,大概是被什么压折过,在末端朝里拐,好像捧着个数字“7”。

“好在还能跑能跳的。”曹前一边对我说明,一边蹲下身擦干净它的眼角,念一句“脏鬼”。

猫回答般叫了声,声音很纤细,浅得好像没擦干净的粉笔字。

“明天就正式开拍了,”我放下茶杯,“因为要持续跟拍两个月,接下来我就不跟着了,之前留了手机号码给你们吧?反正有什么问题,直接打电话给我就行。”

“明天哦,”曹妈妈露着几分期待,又仿佛有些紧张,用手指扒着头上两枚铁丝发夹拔下来后重新夹回去,“不不,不会的不会有什么问题的……”

我翻着包找出几页文件,“这份提纲留给你们吧——之前在电话里确认过的拍摄大纲。”

老人接过来扫了个开头,曹前也凑上来,然后趁着母亲跟我说话的空隙,把提纲拿到手里悄悄地看:

“……主角和猫一起生活的……”直到他小声地念出来。</

我朝他看一眼,“嗯,这次要把你哥哥和小猫放到一起来拍摄,简单说,就是拍一个讲述他们俩怎么‘一起生活’的故事。以他们俩为主角。”

“是吗,和它一起?”曹前重复一遍。

“不用担心,”我微笑着,“观众看了一定会很感动。”

在上报时也顺利获得批准的主题,上司显得尤其满意。“特别是女性观众肯定最爱这类题材。动物与人,又都有残障的共通点,这样不会太突出悲惨的气氛,还能加倍煽动到观众的情绪,比简单拍摄一个人物要好多了,”他对周围说,“可以期待一下收视率吧。”然后转来拍我的肩,“这次也很不错哦。”

“没,”我连连摆着手,“其实还是您提醒的。要不是之前您说从他家人方面考虑看看……”

“呵呵,是吗?我说的啊?功劳又归我了哦?”上司扬着语调,听起来还是高兴的。

临走前,曹前父母将我们一行送到楼梯口,两位老人又显出激动的样子,用了几乎很大的力气,曹前母亲握住我的手,说话中涌现哭腔,“全靠你们帮忙了。他哥哥……已经好久没有地方接纳他工作了。街道里也说他的伤残程度太高,所以没法安排。残联我们也一直在跑,对方虽然一直说再等等,但我们也不抱太大希望了,他那副样子,连我也想不到有什么是可以做的,但每个月380多块救济金实在是太……他毕竟才20刚出头啊……所以如果电视上播出后,能够有什么机会……我们也不多期望别的,但至少能找到份工作……总之全靠你们了。”

我退后一步,“其实电视台也不是万能的,很多事情我们只能尽力而已……”

那时身后传来曹前的声音,他搀扶着哥哥陪在后面,却用了仿佛兄长般的语气,提高音量,男生一字一句地问:“电视拍完,你就可以去‘上班’了。想去‘上班’吗?”

而猫乘着空隙,三两下跳上窗台,张望这一切。



“……我读小学的时候,我哥还没有从同校的初中部毕业。他有时候也会到班上来找我,或者我去他那里给他捎点儿东西。

“他腿脚不好,走起路来歪歪扭扭的。喊我的名字也喊不清楚。嗓门却又大得很。我妈说那是哥哥的发声器官也受到损坏,是他没法控制的。

“她那时总让我对哥哥要耐心一点儿,让我不要厌烦,不要讨厌他。”

“我妈曾经说,要不是哥哥的残障,她是不可能生下我的。正因为前一个孩子有疾病,我妈才被允许生第二胎。也就是说,我是因为哥哥的疾病才得以出生。

“但我还是避免和我哥碰面。有一次我妈让我捎饭盒给他,我却没有去,结果他就那样饿了一天。那天我妈气得发晕,拿衣架把我狠狠打了一顿。可当时我仍然觉得,宁可被打,也比和哥哥在学校见面来得强……那时就是这样想的。”

“所以我也说不清楚,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之前的那些念头都没有了。生气或者厌恶的排斥的念头没有了。我开始得非常非常同情我哥哥。家里给他买了手机,但他就算从口袋里掏出来后按下接听键,都要花上很长时间。很多电话常常没等他来得及接听就挂断了。外面的人对他没有那份耐心。他们也不知情。

“……那个时候就觉得很难过……

“如果我将来大学毕业,我想开个公司,先给我哥哥安排个职位。

“他不是没有用的人。我哥他脑子还是很好。他心里其实对什么都很清楚。他心里很明白……”

我等在教学楼前,虽然是春天了,天空仍然清冷发白,太阳淡得更像是一个指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