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原(第3/5页)



离校前我经过办公室,班主任从里面探出头来喊我:“桐山君——”

“什么?”

“明天把修学旅行的分组去布置一下吧,每五个人自愿结成一个小组。”

“哦。”我想起来,“那不是总有一个人会多出来吗。班上三十一个人的话。”

“这个啊,不会。”班主任摇了下头说,“栗原同学昨天住进了医院,所以没法参加了。”大概是见我瞬间哑然的表情,班主任又补充那并不是什么严重的症状。而她确实拿着随意的口吻,并很快回到了先前的话题。

我站在走廊上,外面正对着操场,正是课外活动的时间,棒球队和田径队,还有在空处排练集体舞的社团。气氛非常热闹。四处响起高喊的口号,“加油”和“再加把劲儿”,朝气十足的声音穿过操场,隔着玻璃也能听清楚。

并没有因为一个人的健康原因而变得暗沉起来的空气,仍然在明亮地流动着。像沙子淹没一个单独的脚印。

记得暑假结束前的某个傍晚,我曾和栗原在商店街前碰面:

“桐山君也知道这个摄影家吗?”穿着灰色T恤的栗原停下自行车。随后她指着一旁的个展海报问我。“啊,什么?……噢……唔。”

“是吗?”她看着我,“这样呀。”

“啊啊……嗯……”

我眼睛斜向海报上的名字,陌生到几乎不能立刻通顺地读出来。如果换一个时间,被别人问起“桐山你知道这人吗”,也许我会第一时间内反问到“谁?棒球选手么?”

但是我却对栗原做出肯定的回答。后来想想,或许是觉得要从头解释自己无非是在这里等待朋友,盯着海报也不过为了打发时间,其实压根儿没有在意上面写着什么——这样冗长的一长段,会显得无趣吧。

又或许,在我无法说明的地方,那是想对栗原的话表示肯定,在和她对视的时候,犹如无意识间自然的行为,我点了头。

“你也知道他?”我问。

“嗯。”栗原说,“喜欢他的拍摄题材。”

“是么……”我徒穷地考虑着尽可能不会败露的回复,“我也有同感……如果有时间的话,真准备去看一看……”

栗原回过脸来盯着我,眼神在最后露出让我异常心虚的微笑。

那次并没有到这里就告别了。栗原在等待对面超市六点后进行的特价酬宾。而我则迟迟没有等来朋友。

聊起一些寻常的话。刚刚下过雨的黄昏,空气里又回蒸起暑热,栗原手里的雨伞上粘着零星的树叶,和我说话时一边把它们拣开。

即便是回忆里,每一幕依然历历在目般的清晰。

从便利店买完啤酒和小吃后出来,晃着手里的塑料袋一路走,盖着霜的草和月光。走到一半时我停下来,打开手机一排排翻找着。

的确没有栗原的电话。

我和她之间就是这样的关系吧。

连下定决心去医院探望一回也迟迟做不到。

无非在面对面时可以寻常地谈话,反反复复琐碎平淡的内容。

没有更多接触了。

我和栗原之间——

用单手就握得住的,非常渺小的关系。

而这样的关系,只能让我在听见“可爱”一词时,随即浮现出栗原的样子。

空气潮湿的黄昏,穿着灰色T恤的栗原像一洼积下的雨水,一边和我说话一边把粘在伞面上的树叶拣开。

我觉得,那是很可爱的。



这天放学后终于应班主任的要求,我把最近几天的课堂笔记送到了医院。

却不是在病房,我刚走到中庭就遇见了栗原。没穿病号服,因此看起来也只是脸色差了一些。手插着衣服口袋,蜷着上身在长椅上看书。

我走过去,栗原先注意到落下来的影子,抬头后很惊讶地“欸”了一声。

“怎么搞的?”我说。

“不知道。”栗原笑了笑。

“不严重吧?”

“嗯。”栗原朝旁边挪了挪身体,“坐。”

“喔,哦……”我把书包放到地上,一边打开书包:“老师让我给你送讲义。”

“谢谢。”栗原把东西接过去后哗哗翻一遍,然后下了结论说,“桐山君你的字写得不赖嘛——”

我条件反射地立即把书册又抽回来。

“我是在赞美欸。”栗原笑着,弯了一双眼睛。

“啰唆,谁让你看这些了啊。”

“好好,不说这些。给我吧。”

“我们后天就出发了……”

“哦是吗。”

“不去挺可惜的。”

“也还好。”栗原挺起背直到微仰了身体,“不是那么遗憾的。”

“别嘴硬了。”

“真的,”栗原转过头看我,“我有其他更想去的地方。”

“哪里?”

栗原盯着我的眼睛,停了两秒后笑着:“没有,我瞎说的。”

“……”我拿不准她话中的真假,只能持续地犹豫,“什么啊。”

“桐山君平时爱上哪?”栗原低头翻着讲义,仿佛随口问的话题。

“……问我干什么。”

“没有吗。”

“……嗯,有个地方倒是小时候很喜欢去。”我回想起来,“在翻过神社,山底下有一段电车会开过的地方——其实以前电视台也曾报道过,不过当然是本地的小电视台……”

“嗯。”栗原点着头,示意我继续说下去。

“就是我小时候很喜欢玩儿的……说玩儿其实不太正确吧……就是以前总和几个当时的玩伴一起守在桥上等着电车开过。因为那个时候,当驾驶室里的司机看见我们,每次会和我们互相挥手,我们还对他喊着‘辛苦了’……”说到这里却感觉内容太幼稚,一下打住了话头,“都是读小学时干的傻事了。”

栗原一下笑起来:“可我觉得很不错。”

“……你想看的话……反正骑车也只要二十多分钟的地方。”

“是吗。”

“嗯。”

“那以后去看一看。”

栗原一直送我到医院大门前。两侧种了对称的松柏,她在胳膊下夹着讲义,站起来后显出身上穿着长长的冬衣,一直罩过膝盖。

我沿着医院前的坡路往下骑。车轮胎碰到不平的突起时跳得厉害。转过弯后能看见远处的平地。冬季的稻田一层层淡黄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