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颜如舜华(第4/4页)



那壶酒原本就装得满,这会儿已经烧得滚烫,锦绣刚把它捧在手里,手心就一阵剧痛,忍不住“啊”了一声,那壶酒顿时滚落在地上,洒了她一裙子。

“你没事吧?”

向寒川、石浩、明珠和阿娣也都齐刷刷地看了过来,锦绣涨红了脸,觉得手上痛得针刺一样,再看看自己身上,已经被酒浸湿了一大片,那丝绒的裙子十分娇贵,眼看是不能再穿了。真是丢脸啊……越是这种时候,就越是会出丑。

“刚才……不小心,一下子没拿稳。”锦绣磕磕绊绊面红耳赤地解释,“没关系,我再出去要一壶,很快、很快。”

左震看着她一溜烟地跑了出去,眉头不禁打个结,她今天怎么了,这么不小心!这一整个晚上就看着她心神不定丢三落四,刚才眼睁睁看着她把那只滚烫的锡壶一把捧下来,阻拦已经是来不及,估计是烫伤了。到底怎么回事,给英东剥了只螃蟹,就值得激动成这个样子?

门外的锦绣一直跑到楼梯口才停下来,扶着栏杆,把手举到眼前——都烫红了,跟煮熟的螃蟹没差别,估计明天就会起水泡。都怪左震,要不是他……慢着,她烫了手,跟二爷有什么关系?这一整天胡思乱想些什么东西!

真是中邪了,昨天那场梦里依稀的缠绵,在心里浮浮沉沉,却好像越来越清晰,清晰得叫她害怕,就好像真的一样。她记得摸到他的肩头,摸到他的胸口……记得他一寸一寸靠近的温柔气息……不要!

她蓦然跳了起来,就好像被人踩了一脚似的。这是怎么了,她心里想的应该是英少才对。可是为什么,睁开眼闭上眼,都只看见左震的影子?还有刚才在包厢里,阿娣给他捶肩膀剥螃蟹,又关她荣锦绣什么事?叫她这么坐立不安!

想起刚才阿娣似笑非笑的语气:“这是什么醋,味道闻着还真酸。”刚才没细想,现在却忽然觉得她似乎语气微妙,一语双关,那句话什么意思?难道说——她是在吃二爷的醋?!

“荣小姐!”身后忽然有人叫,吓了锦绣一跳,一回头,却是楼上的侍应,“你怎么了?是不是发烧了,脸这么红。”

锦绣下意识地伸手遮着滚烫的脸颊,“没、没有,不过是刚才烫了手。”

“谢谢。”锦绣本能地接过来,那侍应转身要走,又听锦绣在身后叫住他:“等一等——你怎么会有这个?”

怎么这么巧,哪有人会天天带着支烫伤膏在身上,还刚刚好叫她碰上。

那侍应回头道:“这个是刚才左二爷吩咐的,叫我去找一支给你。”

左二爷?!左震。又是他。

锦绣怔了半晌,握着手里那小小一只烫伤膏,慢慢走下楼梯,往左拐,是百乐门的化妆间,她推门进去。现在正是客人多的时候,化妆间里没什么人,只有丽丽在镜子前面梳头,看见她进来,不禁诧异地回头,“咦,你身上这件衣裳,怎么湿成这样?”

丽丽在她身后道:“这件裙子是丝绒的吧,真可惜,以后怕是洗不掉的了。不过锦绣,我敢打赌,你以后一定是红牌。只要红了,这一件两件衣裳算什么,谁还会看在眼里。”锦绣也没答话,听她自顾自地一径说了下去,“下午你在台上跳舞的时候,英少都看得呆了呢,说真的,还真像当年的殷明珠。”

锦绣换过了衣裳,正在扣纽扣,手却忽然停住了。说她像殷明珠?

终于有人说她像明珠。

当然像,怎么会不像?自从知道英少喜欢明珠那样的女子,自从进了百乐门,她就努力地学着做第二个殷明珠。从头发,到衣裳,从语气,到姿势,甚至因为当年明珠一舞成名,她也没日没夜地偷偷学跳舞。

这么用心,这么努力,终于今天如愿以偿,听见有人说一句:“真像当年的殷明珠。”

付出那么多努力,曾经那么的期待,可是真的到了这一刻,却不知是怎么了,并没有想象中的惊喜,甚至,什么感觉都没有。

锦绣在化妆台前坐下,下意识地拿起眉笔,在眉梢画了画,镜子里的脸依然脂粉均匀,精致无瑕。可是她脸上的神情,看不清是忧是喜,只有一片迷惘。

别说她只不过是刚刚有几分“像明珠”,就算有一天真的做了殷明珠,又能怎么样?得到了英少的赏识,在百乐门挂上头牌大红大紫,又能怎么样?忽然隐约觉得,不是这个,她要的不是这个。

锦绣叹口气,放下手里的眉笔,拉开抽屉,想把胭脂水粉都收起来,却一眼看见那只银质的打火机,正静静地躺在抽屉的一角。英少的打火机。忽然想起那个暗黑的夜里,陌生的街头,她滚在地上跟小贩打架,那种跟死亡如此接近的恐惧。想起醒来的时候,看见天堂一般温暖美丽的狮子林。

那一夜,她永世难忘。因为自那一夜起,她的整个人生都变得不同。

算了,不想那么多了。

做人可不能忘本。当初如果没有英少,那天她就是死在街上,也不会有人知道。所以除了他,她心里根本不应该有第二个男人,即使是左震。

锦绣把手心里紧握的那支烫伤膏放进抽屉里,推进最角落,昨天的今天的一切的一切,都只当作没有发生过,就只当作,他从来不曾教她跳过舞,从来不曾听她说过心里话,从来不曾帮她出过气,也从来不曾走进她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