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心迹(第2/3页)



  尉迟乙僧低头不语,只是在帐内不停地踱着步子。末了,终于向圣天发问道:“你觉得这是李将军的本意,还是那位姑娘的意思?换句话说,他们之间是不是达成了某种协议,莲七姑娘的意思也就是李将军的意思,而李将军的意思在某些时间和场合中又代表了这位姑娘的意思?”

  “你是说这是一个圈套?”圣天挑了挑眉。

  “不知道,我总是隐隐约约觉得这件事情有些蹊跷。怎么突然想到给我做媒?照理说应该是给你……”说到这他脸色一沉,“莫非他们知道……”

  “我看未必。也许那位姑娘当真对你一见倾心。迫不及待想要与你结为连理,共携白头。”

  尉迟乙僧摇了摇头,幽幽地道:“可是我一心向佛,无心嫁娶。恐怕是要辜负这位姑娘了。”他想起昨晚她一度热切的眸子,叹了口气。这让他想起一段谒子。“天女来相试,将花欲染衣。禅心竟不起,还捧旧花归。”走到案台之前,他挥毫泼墨将这段谒子写了下来,运笔如飞、矫健若奔。

  “这是……”圣天看向他,不解地问。

  “如果李将军再提起这件事情,你就托他将这个交给那位姑娘。”

  圣天接过,揉揉眉心道:“事情恐怕很棘手,不象你想象中的那么简单。”

  “难道说你让我答应这门亲事?”不自觉地他将声音略略提高,忘记了尊卑之分。

  圣天做了个手势,道:“尉迟宿卫,你答应也罢不答应也罢,别忘了你的身份。”

  尉迟乙僧低下头,沉吟道:“太子教训的是,一切听凭您的吩咐。只是无论如何,我不会答应迎娶那位姑娘。”

  圣天太子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我知道。一切等尉迟大叔好转后我们再斟酌不迟。”他捏着那张纸,“这个,你还是亲自交给她比较好。但愿她能就此罢休。”

  尉迟乙僧怔在原处,口中只是念叨着那两句谒子:“禅心竟不起,还捧旧花归。”

  酉时过后,尉迟跋质那苏醒过来,带着一脸倦容和伤痛,看见圣天太子和尉迟乙僧站在自己身侧。

  “尉迟大叔你醒了?”圣天放下一颗悬着的心,微笑起来。

  “父亲,我和太子都很担心你。”尉迟乙僧恭敬地说,挥了挥手,让仆从送上熬好的药汤。

  看见他们面色凝重,尉迟跋质那问道;“出了什么事吗?”

  摒退掉闲杂人等,圣天太子为他亲自端上药汁,哺喂躺在床上半坐起的尉迟跋质那。

  “李将军要为太子做媒,将那名据说是善鄯国的公主莲七姑娘许配给太子殿下。”圣天边说着,边用眼睛看着和自己互换身份的尉迟乙僧——他才是于阗国真正的太子。

  尉迟跋质那皱了皱眉,道:“太子可愿意?”

  “我一心向佛,自然是不愿意的。”尉迟乙僧恭敬地说道,双手合十摆放在胸前,一脸肃穆。

  “这件事要重长计议。不妨先含糊其辞,打探一下这其中有无阴谋才好。”尉迟跋质那躺回床塌,喝下圣天为他亲自端上的药汁,点了点头。

  “那我先行告退了。”尉迟乙僧径自退了出来。

  他瞥见帐外一个身影一闪而过,身手很是矫捷。

  “谁?”他低声喝了一句,警觉地追了上去。

  前面的人似乎知道有人跟踪而至,奔到一座沙山附近,便停下脚步,缓缓地转过身来。

  “原来是你。”尉迟乙僧抖了抖衣襟,质问道:“莲七公主为何躲在为父的帐外窥视?”

  莲七笑道:“怪只怪太子殿下将身份掩饰得很好,倒让奴家费心了。”

  “公主的意思,乙僧不明白。”

  她挑了挑眉,换了种严厉的口吻问道:“善慧,我来问你,你当真不记得我了么?当真不记得你许下的诺言?”

  善慧这个名字让他想起圣天和他说过的一个传说。他一直觉得听完之后耳熟能详,脑海中也似乎出现了一位笑意吟吟的青衣女子,捏着七茎莲花,向他走来。这个影象和燃灯寺的那尊泥塑、站在黄沙漫天的征途之上的莲七重叠起来,让他隐约捕捉到了记忆深处的某些事物。

  “你是……?”

  “我是瞿夷,前世在此地许你五茎莲花的女子。你曾答应过今世娶我为妻以偿前缘的。”莲七凛然道。

  是了。他想起来了。

  “愿我后生,常为君妻,好丑不相离。”她说这话的时候他的确许下了一个诺言,可是那是权宜之计,为了师傅的叮嘱,为了普度众生而无奈许下的一个诺言。燃灯佛在升天的时候在他的额间点下一枚红色的朱砂佛痣,对他说道:“勿坏法身,切记切记!”他不能为了一个女子而改变自己的初衷。

  “公主请回吧。圣天早已将一颗心交与佛祖,生生世世不问男女之事。前世今生甚至来年都不会娶妻生子。”

  “你……”莲七逼迫道:“你若不遂了我的心愿,我便将你和尉迟乙僧互换身份的事说与李将军听了。到时候唐王怒起,也许会派兵征讨于阗国。那时候太子殿下就是想一心向佛,恐怕也于事无补了。”

  尉迟乙僧和她对视良久,终于叹了口气道:“那么除了约为婚姻,圣天任凭姑娘处置。”说罢,便拂袖而去。

  “佛祖有云:出家人不打诳语。善慧,你不能不信守诺言。”

  “阿弥陀佛,罪过罪过……”他不曾回头,一面低声颂着《法华经》,一面加快脚步走了回去。

  “善慧你会后悔的。”莲七站在原地,凄凄地说道,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痛下决心。

  父皇的本意,是让他与真正的尉迟乙僧互换质子的身份,乘唐军稍有懈备,重返于阗国,待父皇百年之后即位。

  可是他对皇位并无兴趣。他只是一心向佛,潜心研习画理,如此而已。

  或许假扮的圣天太子比他自己更适合这个皇位。

  去往大唐成为质子,也许能在大唐的地域里学到更多的画艺技巧和更高明的佛理。地大物博、人杰地灵的长安在此刻不仅不是一个囚笼,反而成为一个向往之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