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十二(第3/3页)

“田万顺跟你算了账。我也种你地,咱们也该算一算细账。我打你一撇子,你服不服?”

“我服,我服。”韩老六说。人群中有说打得好的,也有说李振江带劲的,也有帮李振江骂韩老六的。可是大部分的人,连老田头在内,都不吱声,慢慢地,一个一个地,都走开了。李振江又说:

“你当村长的那年,日本子要碗碴子,你跟咱们民户要,我说我们家里没有摔破碗,没有碗碴子,你叫我们到外头去捡,不捡就罚钱,这事有没有?”

“有,老李哥,”韩老六说。他脸上的颜色变好了,说话也流利了。“我是一个大坏蛋,我的不济的事可真不老少。皆因我是一个‘满洲国’的旧脑瓜子,爱动压力派。如今民主政府行的是宽大政策,我要求你们姑息姑息,担待担待,留着我这条小命,我要是不知过必改,不替农会办事,不跟萧队长和农会的各位委员,往革命的道上迈进一步,我摊一颗炸子。”

“你别扯那么老远了。你自己说,你做这么多坏事,该怎么的?你愿打,愿罚,愿分呢,还是愿蹲笆篱子?”李振江问。

“那还能由我?”韩老六说,极力忍住心里的快乐:“大伙儿说,该怎么的就怎么的吧,斗我三回了,说起来,我真是心屈命不屈,反正做错了,就得领呗。”

白胡子说:

“罚他十万。”

李振江说:

“把他留的二十垧地也拿出来。”

人们七嘴八舌说开了:有人说,把他撵出大院。也有人说,把他送到县里蹲大狱。又有人说,罚了分了,就不必押人。有些在发表不同的议论,也有的人一声不吱,在后沿松松散散地走动,而且想找机会,溜出会场去。刘德山打头走出去,走到学校大门口,赵玉林问他上哪儿去,他说:“昨儿下晚来了个亲戚,喝多了一点,脑瓜子有点发涨,得回去躺躺。”在他后面,又走了一些,多数是说闹病,少数是说有事情。

老孙头没有走,也没有说话。他蹲在后面一个墙角下。萧队长走来问他:

“你咋不说话?”

老孙头站起来说:

“大伙都说过了呗。”

“依你说,李振江打韩老六,安的是啥心眼儿?”

老孙头狡猾地笑着说:

“斗争恶霸,不打还行?”

“这是真打吗?”

“那哪能知道?他们一东一伙,都是看透《三国志》的人。要我说,那一耳刮子,也是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的。”

萧队长走到前边,跟工作队的人合计了一下,又叫郭全海、白玉山、赵玉林几个人一起,商量了一会。郭全海走到桌子的旁边,对大伙说:

“会就开到这疙疸。今儿天气好,大伙还着忙割小麦,拿大草,韩老六该怎么处置,大伙提意见。”

好多人同时唤道:

“押起来。”

有人说:

“叫他家里人把十万罚款送来,多咱交钱,多咱交保,短一个不行。”

郭全海又问:

“大伙的意见呢?”

有好些人回答:

“对,多咱交钱,多咱交保,就这么的吧。”都想早一些结束,快一点回家。

郭全海又道:

“老田头,你意见咋样?”

老田头低下头来,不吱一声,好半天,他才说话:

“我没意见,就这么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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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大池塘。

[2] 一种病态的马,夏长毛,畏热,冬落毛,怕冷。

[3] 红缨枪。

[4] 皇帝御案。

[5] 活该倒霉的意思。

[6] 倒月:做月工。

[7] 胡扯。

[8] 铲草完毕,把锄挂起。

[9] 晒烟叶的木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