哲学家(第2/2页)

“我们过得还蛮好。我学做牧师,还祷告。我真是三天两头做祷告。你真应该听听的。父亲死的时候,我祷告了一整夜;有时候弟弟在镇上喝酒,到处给我们买东西,我也会祷告。吃过晚饭,我跪在摆着钱的桌子边祷告,一跪就是几小时。旁边没人的时候,我就顺个一两块钱塞进口袋里。现在说着好笑,可在当时是很糟糕的事情。我那时心里老是记挂着这事。报社的工作我每个礼拜能挣六美元,我直接拿回家交给母亲。从弟弟那堆钱里偷的几块钱,我就全自己花了,你知道的,买松糕、糖果、香烟之类的。

“我父亲在代顿的精神病院去世的时候,我去过那里。我跟老板借了一点钱,在晚上上了火车。天正下着雨。精神病院里的人都把我当国王来接待。

“精神病院的职工得知我是一个记者,很害怕。父亲生病的时候,你知道的,他们对他不是那么上心,马马虎虎的。他们以为我会把这事登报,闹一番。我从来没想过做那种事。

“言归正传,我走进病房,父亲躺在那里,我给遗体做了祷告。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念头。我弟弟知道了一定会笑的。我就站在遗体旁边,伸出双手。精神病院的院长和他的几个帮手走进来,候在一边,满脸愧疚。特别好笑。我伸出手,说:‘愿逝者安息。’我就说了这句。”

帕西瓦尔医生跳了起来,故事戛然而止。他在乔治·威拉德坐着听故事的报社办公室里走来走去。他局促不安,因为办公室小,所以东碰西撞的。“我真是傻啊,扯这些,”他说,“这不是我来这里硬要和你交朋友的目的。我心里想的是另一回事。你是个记者,跟我过去一样,我注意到了你。可能你到头来会沦为另一个傻子。我想提醒你,想一直提醒下去。所以我才来找你。”

帕西瓦尔医生开始聊乔治·威拉德待人的态度。在男孩看来,这个人只有一个目的:让每个人都看起来卑鄙无耻。“我想让你充满恨意,蔑视一切,这样你就会高人一等。”他坚定地说,“瞧瞧我弟弟。确有其人,对吧?他就鄙视所有人。你简直想象不到他对我和母亲有多不屑一顾。他高我们一等吗?你知道,他是的。你没见过他,但从我说的话里你就感觉得到。我说了一个大概了。他已经死了。他有一次喝醉了,横在铁轨上。他和其他油漆工住过的那节火车从他身上碾了过去。”

八月的一天,帕西瓦尔医生在温士堡遭遇了一次险情。一个月以来,乔治·威拉德每天早上都来医生的办公室待一小时。拜访缘起于医生想要给男孩读几页他正在撰写的大作。医生说,他正是为了写这本书才搬来温士堡住的。

那个八月的早晨,男孩还没来,医生的办公室便有事发生了。先是主街出了一起事故。一列马队因火车而受惊,四下里跑脱了缰。有个小女孩—— 一个农夫的女儿,从马车上被甩了出去,死了。

主街上人声鼎沸,快找医生过来的呼声越来越高。镇上仅有的三个医生很快赶了过来,可发现孩子已经死了。人群中有人跑去帕西瓦尔医生的办公室,但他直截了当地拒绝了,不肯离开办公室、下楼去瞅那死掉的孩子。他的拒绝尽管残忍,却毫无作用,因为对方并没有听到。那上楼来请医生的人,其实还没等医生拒绝便匆匆离开了。

而帕西瓦尔医生对这一切浑然不知。乔治·威拉德来到他办公室的时候,发现医生因为害怕而瑟瑟发抖。“我做的事会让镇上群情激愤,”他语气激动,“我还不了解人的本性吗?我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吗?我拒绝时说的那些话,一定在私下里传开了。过不了多久,人们会三五成群,议论纷纷。他们会找到这里来的。我们会吵架,会有人说要吊死我。他们下次再来,手里就会拿着绳子了。”

帕西瓦尔医生吓得打战。“我有种不祥的预感,”他断定道,“我说的可能不会在今天早上发生。或许推迟到了今天夜里。我会被吊死的。到时一定沸沸扬扬。我会被吊死在主街的灯柱上。”

帕西瓦尔医生穿过他邋遢的办公室,来到门口,战战兢兢地朝通向大街的楼梯口张望。他走回来的时候,眼睛里的恐惧有了一丝犹疑。他蹑手蹑脚地走回房间这头,拍了拍乔治·威拉德的肩膀。“就算不是今天,也总有一天会发生的,”他一边低声说,一边摇着头,“我终究会被钉死,毫无意义地钉死。”

帕西瓦尔医生开始央求乔治·威拉德。“你必须得听我说,”他拜托道,“如果真的发生了什么事,你得完成那本我永远也完成不了的书。主旨很简单,简单到一不留神你就会忘掉。主旨就是:世上的每个人都是基督,都会被钉死。这就是我想说的。你千万别忘了。不管发生什么事,你千万别忘了。”

[1]雪茄的一种,较为细长,制作比较粗糙,也因此比较廉价。据说宾夕法尼亚州的小镇康奈斯托加(Conestoga)的货车司机经常抽这种雪茄,因而得名。

[2]基督新教的一派。

[3]四大铁路公司(The Big Four),全称为“克利夫兰、辛辛那提、芝加哥、圣路易斯铁路公司”(Cleveland, Cincinnati, Chicago and St. Louis Railway),运营线路主要分布在伊利诺伊州、印第安纳州、密歇根州和俄亥俄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