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险记(第2/2页)

内德·柯里一别已有数年,爱丽丝从来没有在礼拜天和其他小伙子去过小树林。有一天,在内德走后的第二还是第三个年头,她再也受不住寂寞,穿上最好的衣裳出门了。她找了一处隐蔽的小地方,从那儿能望见镇上和一片宽阔的田野。她坐了下来。但她害怕韶华流逝,害怕空等一场,于是如坐针毡,索性又站了起来。她伫立着,望向田野。或许是想到了生命在四季的流转之中从不停歇,她的思绪离不开那正在流逝的年华。她吓得一阵发颤,这才意识到,对自己来说,美貌和鲜活已经成为过去。她第一次觉得自己被欺骗了。她不怪内德·柯里,也不知道有什么好怪的。悲伤向她袭来。她跪在地上,想要祈祷,但嘴里说出的不是祷词,而是愤懑之语。“幸福是不会降临的,我永远也找不到幸福。为什么我还要骗自己呢?”她哭喊着。日复一日,恐惧已经成为她生活的一部分。这是她第一次勇敢地面对恐惧,随之而来的居然是一种奇怪的解脱感。

爱丽丝·欣德曼二十五岁那年,发生了两件事,使她那了无生趣的生活泛起了涟漪:母亲嫁给了马车油漆匠布什·米尔顿,爱丽丝自己加入了温士堡的卫理公会 。她之所以加入教会,是因为孤身一人的生活使她心生恐惧,而母亲的再婚使她的孤独雪上加霜。“我越来越老,性格越来越古怪。内德就算回来,也不会要我了。他生活在城里,那里的男人永远那么年轻。城里的生活那么丰富,他们根本没有时间变老。”她微微苦笑道,下定了决心要去结识新的朋友。每个礼拜四的晚上,店里一打烊,她便去教堂地下室参加祈祷会,礼拜天晚上则去参加一个叫“共励会” 的组织举行的集会。

教会中有个叫威尔·赫尔利的中年男子,他是药店的伙计。当他主动提出要陪爱丽丝走回家时,爱丽丝没有拒绝。“我当然不会让他老是跟我待在一起,但如果他偶尔来看一看我,也没什么坏处。”她这样告诉自己,依然坚守着对内德·柯里的忠诚。

起初爱丽丝对发生的一切浑然不觉,只想稍微试试为生活找一个新的支点,后来她便越来越坚定了。她一声不响地走在药店伙计的身边,不过有时,当两人冷冷淡淡地在黑暗里走着,她会伸出一只手,轻轻地为他抚平外套的褶皱。当他们在她母亲的家门前分别,她没有走进去,而是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她想喊住药店伙计,叫他一起在黑暗的门廊上坐一会儿,可又怕他不理解。“我想要的不是他,”她告诉自己,“我只是想避免一个人待太久。如果我不小心对待这个问题,和人相处时会变得不习惯的。”

在她二十七岁的那年初秋,爱丽丝的心被一种激情的躁动占据了。她再也忍受不了和药店伙计做伴。他傍晚来找她散步,她把他打发走了。她的思绪变得活跃、热烈。她在店铺的柜台后面站了一天,身心疲惫,一回到家便爬上了床,可又无法入眠。她凝视着一片黑暗。她的幻想仿佛一个刚从酣睡中苏醒的孩子,在房间里到处跑啊耍啊。在她的内心深处,有一种东西是幻想所欺骗不了的,那东西要为生活求一个确定的答案。

爱丽丝抓了一只枕头抱在怀里,紧紧地抵住胸膛。她下了床,把毯子摆成一个形状,黑暗里看去好像有什么东西躺在被单里。她跪在床边,爱抚着毯子,一遍又一遍地呢喃,像吟唱着副歌。“为什么没有事情发生?为什么我被一个人丢在这儿?”她嘟哝着。尽管她偶尔会想起内德·柯里,却不再依赖他了。她的欲望越来越模糊不清。她不想要内德·柯里,不想要任何男人。她只想被爱,想为内心越发响亮的呼喊寻找个答案。

一个雨夜,爱丽丝经历了一场冒险。这次冒险吓到了她,也使她困惑不已。那天晚上九点,她从店里回到家,发现整个屋子空无一人。布什·米尔顿去了镇上,母亲去了邻居家。爱丽丝上楼,在黑暗里褪下衣物。她在窗边站了一会儿,听着雨打在玻璃上,忽然被一种从未有过的欲望迷了心。她没有缓一缓,想想自己到底要做什么,而是径直跑下楼,穿过昏暗的屋子,跑到大雨里去。她站在屋子前的一小块草地上,感受冰冷的雨落在身体上。她一心想要裸着身子跑到街上去。

她觉得雨有一种造物的神奇力量,作用在身上,使她的身体充盈着久违的年轻与勇敢。她想跳跃,想奔跑,想大声呼喊,想找到一个同样孤独的人然后拥抱他。在房子前方砖头铺就的人行道上有一个男人路过,他正跌跌撞撞地往家里赶。爱丽丝跑了起来。她的心里只有狂乱和绝望。“我管他是谁。他一个人,我要去拥抱他。”她这样想。然后,丝毫没去想这疯狂的举动可能会有的后果,她就轻声地向他呼唤起来。“等等!”她喊道,“别走。无论你是谁,请等一等!”

人行道上的男人停下了脚步,驻足倾听。他是个老头,耳朵有些背了。他把手放在嘴边大叫。“什么?你说什么?”他喊道。

爱丽丝瘫倒在地,瑟瑟发抖。她对自己所做的一切感到害怕,于是在老头继续上路的时候也没敢站起来,而是匍匐着爬过草地,回到了屋子里。她回到自己的房间,闩上房门,拉过正对着门口的梳妆台。似乎是因为冷,她的身体和双手都在颤抖,费了好一番工夫才把睡衣套上。她爬上床,把脸埋在枕头里,心碎地哭了。“我是怎么了?我得管好自己,否则我会做出一些可怕的事情。”她这样想,把脸转向墙壁,开始强迫自己勇敢地面对一个事实:许多人必定独自生活,独自死去,就算这里是温士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