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船舱下的病人(第2/3页)

我情不自禁打了个冷战,强自压下寒意,把食指搭在她的脉搏上。这时我听到她发出一声叹息似的轻微的呻吟声,顿时我的手一抖,我确信了那个和风暴相呼应、搅得整条船的人心神不宁的呻吟声,果然就是她发出来的!

这时她也有了反应,那对大眼睛里,闪过一丝询问的神情。接着一抹红潮慢慢在她的脸颊上泛滥起来,我感受到她的脉搏弹跳突然加快,她的体温也开始迅速发热升高,不出片刻,就烫得吓人。

这突然之间产生的古怪变故,让我差一点儿叫出声,手下意识地自己缩了回来。大眼睛女孩似乎是觉得冒犯了我,对我笑了一笑,我忍住心里的惊疑,试探着又搭上她柔软无力的手腕,继续感觉脉象。这次感觉她的体温有些高,但是在可以忍耐的范围内,刚刚应该是自己太过紧张的错觉吧。

我闭上眼,静下心来感觉,发现这个女孩的脉象极度紊乱,却不是一般重病患者那种细若游丝的感觉,脉象时而有力,时而微弱,完全找不到任何规律。

我从未遇见过这种奇怪的脉象,正在苦思这到底是什么病症,女孩红艳的嘴唇翕动了一下,像要说什么却没说出来,只是又发出一声很不舒服的呻吟声,身体慢慢地扭动着换了一个姿势。看着她缓缓翻身,我发现,这女孩的身体姿势僵硬怪异,似乎控制自己的身体都有些费劲。

她将身子侧向了舱壁,不知道是不是睡了过去。我站在那里脑子急速转动,拼命回想着这十多年来我在药铺里所见识过的种种病患,回忆着叔父讲过的症状以及教给我的诊断医诀,却是越想越没有头绪,找不出完全对症的先例。

这时候,身后传来蛟爷的声音:“到底能不能治?”

蛟爷的声音虽然不大,但我听出了他压制着的疑惑和怒气,看样子如果我告诉他,自己对此束手无策的话,之前好容易得来的一点信任就会失去,在船上的日子恐怕就难过得紧了。

按照我能想出来的药方子,无非是马钱子、茯苓、三星草等清心宁神的常用药,这样的草药,我已经看见密舱的角落里堆了满满一大竹篮,恐怕这个女孩不止找过一两个大夫看过病。

估算起来,此前那些医生开的药方,无非是按照形神合一的原理来抓的药,照竹篮中的药材来看,他们应该开的都是一些养神宁神静心静气的药。这说明,这些医生也都看出这个女孩心绪不宁,气郁火旺,失眠急躁,扰动心神,所以一般来说应该都是安神养心的结论,看上去好像是对的,但是为什么会没有疗效呢?

这个女孩的病因,照现在的症状分析,可能是非常严重的焦虑引起的,为什么这么一个年纪轻轻的女孩,会产生这样的焦虑感呢?

想到这里,我脑中闪过一个念头,瞬间衡量了下后,有了一个想法。

转过身来,我低声向蛟爷问道:“蛟爷,你之前也应该请过不少的医生郎中了吧?估计他们说的也是需要安神养心之类的,对吧?”

蛟爷眼神一动,点头道:“确实如此。”紧接着面色一板,“不要废话,继续说。”

我看他的反应,心知猜对了一半,我顿了顿,继续说道:“心病还得心药医。蛟爷,我不知道这个小姑娘为什么小小年纪,却有如此重的心思。她这是有很重的心病,虽然表面上的症状不明显,但您应该看得出,这姑娘的身体已经有些僵硬,表面上的原因是气血不畅,实际上还是因为过于焦虑。请恕我说句你老人家不爱听的,这么柔弱的身体,看这样内火焚心,烧不了多久,就会熬干她的心力。”

蛟爷听了我的分析,先是微微点了点头,随后像是想到了什么,又板起了脸。我心中大定,看来他一定知道她的病因,只是不愿意告诉我,于是继续说道:“我现在只知道她焦虑异常,神不守舍,唯有守神全形回归自然才行。首先,病人需要清心寡欲以宁神,怡情益性以畅神,这就需要非常安静和没人打扰的环境,把她放在这个密舱里看似是对的,但蛟爷,这空间太过狭小,而且通风不太好,加上这里又只有她一个人,这样的环境会更让她心浮气躁,加重病情。她现在表现出来的症状是忽冷忽热,失眠燥热,如果还有别的症状就需要您告诉我了。”

这些话一口气说完,忽然想到自己语言里对蛟爷的处置颇有指责,心里有些忐忑。还好蛟爷没注意,而是叹了口气,想了想说:“你说的那些我听不懂,她的病基本上也就是你说的那些,整天茶饭不思,三两天才喝半碗粥,无神无力,躺着却又睡不着,头脑昏涨。”想了想,他又补充道,“对了,还有白天总犯迷糊,晚上老是失眠,另外就是像你说的那样,一会儿身体冰冷,一会儿又烫得吓人,发病严重的时候,还痛得满床打滚,可是问起来,也说不出来具体是哪里疼,只说浑身不舒服。等难受那阵过去之后,却也没有什么异常的地方,就和现在一样。没犯病的时候,郎中来看,都说不像有病的样子……”

我看着蛟爷努力回想样子,忽然有些恍惚,他这样絮絮叨叨地讲着话,样子像极了原来药堂里那些来给儿女看病的普通父亲。这时候,他身上没有了那种不怒自威的气势,只是一个普通为女儿的病着急操心的老人。

但听到后面,我越来越觉得诡异,特别是关于发病时的关键叙述。

我最早跟叔父学医时,他就告诉我,中医的望、闻、切、问,都是为了先发现病灶,然后找到病根所在。而病根和病灶有时候联系并不是很直接,比如有些患者视力会忽然变得越来越差,甚至很快就会瞎掉。但其实很可能并不是眼睛本身出了问题,而是得了消渴症。

在叔父严苛的教导下,我对自己的医术是有信心的,这姑娘的病症奇怪,和熟知的病例不符,如果说我是行医经验还不够多,但众多医生都没有看出个所以然,看来是有其他的原因了。

虽然现在还是不能肯定这个女孩的症状,但我已经能大概猜到问题的关键:这不像是身体上有什么问题,更像是精神上出了问题,我甚至怀疑她是邪风入体,被什么不干净的东西给沾上了。

我想,之前那些医生的判断应该都和我差不多,但不知道为什么,看样子他们都没有把这个可能说出来,而只是开了一些治疗气血淤积、安心宁神的药物,现在看来,疗效实在是有限。

念头转到这,我忽然想起一个关键的问题,问蛟爷:“这姑娘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出现问题的?”

蛟爷脸色有些难看,半晌才答道:“大概三年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