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灯暗 二   菩提四方(第4/6页)

“庄真法师我记得!他好像是荐福寺的高僧吧?遂宁公主诞世之时,因为陈昭容难产,宫里还请了他过来作法事。”李汶好奇问道,“只听说他前几天坐化了,难道是和此事有关?”

李点头:“庄真法师听闻京城传言,说死者皆是因他而起。而他又记起自己那天开讲《大般涅经疏》,确曾念错过那段法言。言中乐字应念为‘勒’,他却一时不察念成了‘越’,是大过错。所以他忧虑之下,不几日就圆寂了。但他死后京城更是流言四起,说荐福寺在京城正中,庄真法师的死应是暗合菩提树,面向四面八方,现在北南西都已经出了血案,剩下的就只剩城东表‘常’的一条性命要收了。城东的人听信流言,一时间人心惶惶,许多家都逃到亲戚处避难,城东都差不多空了。”

李润微微叹息,问李舒白:“四哥,这事情闹得这么大,已经死了三个人了,大理寺和刑部,难道真没有什么作为吗?”

李舒白说道:“这个凶手下手狠且准,又擅长藏身之法,长安城人口接近百万,要盘查这样一个人简直是毫无头绪。大理寺和刑部虽然都出动了全部力量,但至今依然毫无所获。如今到了四月,按照凶手一月杀一人的做法,估计最近就要下手,所以刑部和大理寺也只能在京中遍布人手,除此之外,暂时没有别的办法。”

李润叹道:“常乐我净,佛家偈语却被拿来作为凶案留言,此案真是诡异凶残,难以揣测……恐怕就算黄梓瑕在京中,也难以破解此案吧。”

李笑道:“虽然周子秦一直在我面前说,黄梓瑕惊才绝艳,天底下绝没有能难得倒她的案子,但我想她不过是一介女子,偶尔凭小聪明破了几个案子,也不过是女子思想容易偏狭,想常人所不能想而已。当下这个案件,她也只可能束手无策,不可能破得了的。”

“可惜,惊才绝艳的黄侍郎家女儿黄梓瑕,现在已经是杀人凶手,浪迹天涯,人人得而诛之。”李舒白说道,声音微带嘲讽。

站在他身后的黄梓瑕,依然一声不响,纹丝不动。

在众人的叹息声中,唯有李润说道:“黄家这场血案,我觉得必有内情,至少……不像表面那么简单。”

“可此案证据确凿,人证物证俱在,黄梓瑕犯案已经是铁板钉钉的事情,绝不可能翻案了。”李摇头,又问,“七哥这么说,难道是知晓此案内情?”

“这倒没有,只是王蕴是我好友,我无法相信此事。”

李汶好奇问:“哪个王蕴?”

李润说:“自然是皇后的族弟,琅邪王家长房独子王蕴。”

“正是。王蕴就是与黄梓瑕的订婚之人,”李一脸神秘兮兮,“民间传言,说黄梓瑕就是不愿意嫁与王蕴,另有意中人,所以才因此毒杀了全家,意欲与情郎私奔。”

李舒白身后,黄梓瑕垂手立着,静默无声。不知为何,李舒白轻笑了出来。

李赶紧看向他,问:“四哥,依你之见?”

李舒白笑道:“没什么,我只是在想,七弟与王蕴交往甚深,那么,平素可见过黄梓瑕?”

“也可以算是见过一面吧,”李润点头道,“三年前,黄梓瑕因帮助父亲屡破奇案,受到皇后召见嘉奖。那一天王蕴过来找我,说黄梓瑕便是他的未来妻子,我看出了他的意思,于是便陪着他进了宫,明着说是向他的皇后堂姐请安,其实是为了偷偷看一看黄梓瑕。”

李汶赶紧问:“那你一定是见到了?那个黄梓瑕长什么样?”

“也算见到了吧,我们进宫时已经迟了,她先一步退离。我们只看见不远处的游廊上,她跟在宫女们后面,一身银红色的纱衣,极黑的头发,雪白的肌肤。她的步伐身影轻盈纤细,如初发的一枝花信。只最后走廊转弯处她一转身,我们看了一眼她的侧面。”

李问:“是个美人?”

李润点头:“海捕文书上的图像绘出了她的五官,却没能绘出她的灵气。她确是美人无疑。”

“王蕴真可惜。”李汶笑道。

宫中终于有消息来了,原来皇帝这次头疾发作严重,暂不过来了。于是李舒白一行人便起身,随着宫监到离宫内查看落成情况。离宫自然没有大明宫那样奢华广大,也没有九成宫那样占地广袤,但走走停停也足足用了一个来时辰。

黄梓瑕自然一直在李舒白身后跟着。她身材轻盈,那一件普通的宦官衣服穿在她身上却显得格外清匀修长,就算一言不发低头跟在后面,也格外令人觉得好看。

李一路上瞧着她,笑道:“四哥,你身边人怎么换了?这小宦官好像没见过。”

李舒白若无其事,说:“景阳和景毓那几个,也不知谁传染了谁,都得了风寒。”

李润却一再打量着黄梓瑕,脸上稍有迷茫,似乎觉得她与自己记忆中的谁有相似之处。只是他一时想不到,这小宦官会是那个他曾惊鸿一瞥的少女。

李又问:“你这小宦官叫什么名字,年纪多大了?”

李舒白笑了笑,转头问黄梓瑕:“昭王似乎与你有眼缘,反正我也看不上你笨手笨脚的样子,不如你跟了他,如何?”

黄梓瑕愣了一下,见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到自己身上,便慢慢跪下来,低声说:“奴婢听说,一鸟难栖二枝,一仆难侍二主。茶树发芽后则难以挪移,橘树移到淮北便成枳树。奴婢蠢笨,怕是离开了夔王府后一时难以适应,反倒会冲撞贵人,犯下过错。”

李笑道:“四哥真是调教有方,这一番话说下来,若是我坚持,反倒夺了他的志向了。”

李舒白似笑非笑,说:“确实伶牙俐齿。”

幸好此时康王李汶喊着累,一群人才放过了黄梓瑕,沿着原路返回。

重重宫墙花苑中,李舒白渐渐放慢了脚步。待走到一带凤尾竹前,他身边已经没有了其他人,只有黄梓瑕还跟着他。

李舒白冷冷地回身看着她:“黄梓瑕,你跟着我干什么?”

黄梓瑕低眉顺眼地说:“良禽择木而栖,我想留在王爷身边,以我的微薄之力,帮王爷的一点小忙。”

“什么忙?”他冷冷问。

“远的,如那条小红鱼;近的,如京城最近的‘四方案’。”

他的目光落在她低垂的面容上,冰冷而轻蔑,仿佛将她看作空气中一点微尘:“这些事,有的你不配帮;有的,与我毫无关系,何需你多事?”

她站在凤尾竹之下,细细的竹叶笼罩在她身上,让她略显苍白的面容蒙上一种淡淡的碧绿色,显出一种缺乏血色的纤细。

她抬头仰望着他,声音低微却毫不迟疑:“然而,大理寺与刑部既然束手无策,皇上又发了头疾,我想,唯一能为皇上分忧的,恐怕只有夔王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