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灯暗 三   身为宦官(第4/6页)

所以她在翻看了历书之后,发现凶手行凶的方位与历书上当日测定的吉利方位完全契合。第三次凶案发生之日,历书上写着大利西南,又翻看前两次杀人之日,一个是大利正北,一个是大利正南,正合凶手杀人方位。因此她猜想,凶手杀人,必定以历书为准,而非众人猜测的,四方各一人。

而李舒白也在她翻看历书之后,立即注意到了这一点,于是在大利西北的那一日,两人才一起埋伏在普宁坊那个孕妇家前,来个守株待兔。

“原来如此!”李汶赶紧又问,“那么,你是怎么知道凶手肯定会对那一家下手的?怎么知道这一次的目标必定是孕妇?”

“因前面三人丧生,一个更夫是老人,一个是壮年铁匠,这两人被杀尚且不提,善堂的那个小孩,孤弱衰竭,正在濒死之际,就算不杀他也活不了几时了,凶手杀他又为了什么?”黄梓瑕说着,略一停顿,才说,“然后我注意到了一件事,便是那位壮年铁匠,他被杀害的地方,是在药堂——换言之,他是在去看病的时候,被杀害的。”

李汶还在思索,李润在旁手握酒杯,轻叹道:“人生四苦,生老病死。”

“正是如此。一老,一病,一死。如今唯一剩下的,只有‘生’字——而那个孕妇,正是长安西北唯一一个即将生产临盆的,若凶手要在那一天下手,盯上的只可能是这个目标。而那天他前去杀人时,又刚好遇上产妇临盆,他大喜过望,还以为是上天在帮他完成这个‘生’。”

崔纯湛叹道:“大理寺和刑部联手审讯,凶手供认不讳。原来他家人遭灾,一月之内死得只剩他一人。惧怕忧思之下,他信了西域传来的一种教派,此教在西域也是人人喊打,谁知却传到了中原。教中有一种邪法,是说灾厄可以传渡给他人,他邪火上身,信了那说法,以为杀了那四个人,自己便可以超脱四苦,自此逍遥自在,无病无灾。他现在身陷牢狱,还执迷不悟,在狱中大吵大闹,说自己是以佛经度人度己,真是死不悔改!”

殿内一片寂静,皇帝挥手说:“朕看也不必等到秋后了,既然已经供认,又物证齐全,这样罪大恶极的东西还留着干什么?这几日你们把案情理一理,免得他还呼叫吵闹。”

“此事定然是死罪,不知陛下的意思是?”

“腰斩吧。”

京城喧闹数月的血案就此落下帷幕。众人想着那几桩惨案,又见面前这个十六七岁的瘦弱小宦官,站在那里就跟一枝初春的柳条似的。可就是这样一个纤弱少年,从所有人束手无策、毫无头绪的一堆乱麻中,轻轻巧巧扯出了第一根线头,理出了所有思路,不觉心中都油然涌出一种莫名的情绪来。

李笑道:“这小宦官真是聪明灵透,难怪上次我向四哥讨要,四哥都舍不得点头。”

李舒白笑道:“九弟胡说,我当时未曾说过一个‘不’字。”

“是啊,我替四哥做证。”李汶也插嘴道。

皇帝脾气甚好,一直笑着看他们斗嘴,直到身后有女官进来在他耳边轻声说话,他才笑道:“四弟,你近日双喜临门,朕先给你设个家宴。等到你大喜之日,朕与皇后必亲临你的王府,给你贺喜。”

一群人顿时个个露出惊喜的神情,康王李汶第一个问:“四哥择定王妃了?是哪家的姑娘?”

皇帝笑道:“倒是还未择定,但也快了,一定下就发金书玉册。你们就忍着好奇心再等等又如何?总之四弟的王妃,当然是天下数一数二的名门闺秀,必和四弟一对璧人,相映生辉。”

春日宴,一群人在宫中推杯换盏,到红日西斜才各自散了。

黄梓瑕跟着马车出了宫门,刚刚松了一口气,李舒白已经掀起车帘,叫她:“上来。”

她无奈地爬上车,看见他的目光却只在自己身上扫了一下,便转向车窗外。她顺着雕镂流云五福的车窗看向外面,平凡无奇的街景正在缓缓移过。

他看着外面,径自说:“你家人的案子,我现在想要听一听。”

黄梓瑕愣怔了一下,低声问:“王爷真的肯过问此案?”

“本王说过的话,难道你以为我会食言?”他一副“你爱讲不讲”的无谓神情。

黄梓瑕咬住下唇,许久,才在他对面的矮凳上坐下,踌躇着说:“事情该从那件血案发生的前一日说起。那日天气晴朗,我家小园中梅花开满,我和禹宣一起踏雪折梅,是个难得的美好冬日……”

李舒白依旧看着外面缓缓流过的街景,问:“禹宣是谁?”

“是……我父亲到成都府之后,收养的孤儿。他十八岁便考上了秀才,官府给他安置了小宅,但他还是常来看望我父母。”

他转过眼,看见她脸上忽然蒙上一种幽微神态,那张因为长久的奔波与思虑而显得苍白的面容上,竟淡淡泛出一种几乎看不出来的红晕,让她整个人看起来,完全不一样了。

禹宣,看来是和她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男子。

他把自己的目光又转向窗外,脸上的神情依旧平静,只是淡淡地“哦”了一声。

黄梓瑕见他没有追问,心里隐隐觉得稍微轻松了一点。她深深吸了一口气,继续讲述那已经发生了数月,却依然深深烙印在她心口的那一日。

那天早间下了薄薄的小雪,雪霁天晴之后,白雪映衬着红梅,世界一片琉璃般的澄净明亮。

黄梓瑕抱着满怀的梅花,笑吟吟地给身旁的禹宣看。禹宣说:“前日我在坊间看见一对雨过天晴色的花瓶,觉得放在你的房中是最好看不过的,我已经买下了,今日却忘了带过来,下午我叫人送过来。”

她含笑点头,良辰美景,执手相看。然而这般美好的冬日,却被两个人的到访破坏掉了。

管家带着祖母和叔父进来。她欢呼一声,把梅花丢给禹宣,扑过去就抱紧了祖母。

她自小受祖母宠溺,和她格外亲热。禹宣见状便先告辞了,祖母含笑看着他,等他走后,黄梓瑕却听到她轻轻的叹息声。

祖孙俩拉着手到母亲房中说话,母亲笑道:“你祖母和叔父,这次到来是为了你的婚事。”

婚事。黄梓瑕默然丢开祖母的手,坐在那里一言不发。祖母无奈轻拍着她的手,笑道:“王家是世家大族,王蕴是长房长孙,而且也是你父亲见过的。他一直称赞王蕴相貌品德都是绝佳,你嫁过去定是顺遂如意。”

母亲忧愁地看着黄梓瑕,低声对祖母说:“娘,你不知道,这丫头不知道存的什么心思,一听我们提到王家就不高兴。”

“小丫头,还是害羞呢。”祖母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