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灯暗 四   绮色琉璃(第3/6页)

“不可思议,仿佛像是神鬼作祟,命中注定。在时隔三四年之后,这张符纸又忽然涌起了新的血花,”李舒白缓缓地说,“我身边的人都已换过多次,而且我藏这张符纸时,比我处理那些军机要务都要妥善,却没想到,原本应该绝对不可能被人接触到的这张符纸,终于还是浮现出了不祥之兆。”

黄梓瑕放下符纸,说:“看来,这张符纸,或许比我们想象的,要复杂得多。”

“嗯,”他应着,停顿了半晌,然后才缓缓地说,“总之,这一次,肯定会有人拿我的婚事兴风作浪。若我的婚姻被人拿来利用,或因此而有人要兴风作浪,大做文章,比如——”

他的目光停留在她的身上,脸上的神情似笑非笑:“我忽然想起来了,琅邪王家的长房长孙王蕴,似乎就是你的指婚夫婿。你抵死不愿嫁给他,甚至因为拒绝嫁给他连家人都毒杀,简直是他有生以来最大的耻辱……”

“我没有杀我父母家人,”她咬紧下唇,一字一顿地说,“若你要我帮你,就不要在我面前再提起此事。”

他玩味地审视她,说道:“只是转述众人的说法。若我与一个女凶犯合作,岂不是太过不智?”

她轻咬着下唇,低声问:“你真的相信我没有杀害家人?”

他没有回答,站起来走过水上曲折的小桥。

沿着灯光幽微的夹道小路,他们往灯火通明的楼阁深处走去。而天边,也开始出现墨蓝色,黎明真正到来。

黄梓瑕跟在他身后,听到他缓缓地说:“是啊,因为我看过你的手掌,看出你没有杀人。”

她怔了怔,然后立即挑出他话里的纰漏:“你上次看我的手掌时,明明是说从我的掌纹中看出我毒杀了亲人,所以才推断出我的身份!”

“骗你的。”

“那你上次又是如何看出我的身份?”

“这个你不需要管,”他一句话便将所有话题停止,“你只需要好好地帮我将这张符纸背后的谜团揭发出来,你的任务就结束了。”

“那么,你直接一一查看你身边人的掌纹,不就可以查清一切了吗?”她还是不依不饶地问。

“没兴趣,”他头也不回地说,“因为,相比看别人掌纹,我还是比较喜欢看人扮小宦官。”

所以,夔王府悲催的小宦官黄梓瑕——不,应该是杨崇古,跟着王爷二进宫,去大明宫蓬莱殿,参与夔王妃的遴选。

虽然已是四月,御苑盛开的桃李依然无法驱赶笼罩在宫中的阴寒。

“真奇怪,明明是建在向阳高处的大明宫,为什么却似乎比城内还要更寒冷一点呢?”

李舒白听着黄梓瑕自言自语的嘟囔,随口回答说:“因为这是内宫,是天底下最高贵的地方,也是日光最难照到的地方。”

此时他们正站在蓬莱殿的高台上,俯瞰着下面的太液池。

猎猎风中,整个太液池边的花树一株株摇曳起伏,就如一片巨大的花朵海洋,粉红娇白的波浪簇拥着碧蓝的太液池。

这么美好的风景,却一点都不怡人,只觉得阴冷。

“各家闺秀已经来了十之八九了,不如王爷进殿去看看她们在谈些什么?”黄梓瑕问。

李舒白侧脸看了她一眼,不疾不徐:“急什么?”

黄梓瑕只好按捺住自己那颗想看京城美女的心,等着他发话。却听他问:“信物还好?”

“很好。”她打开怀中一直抱着的锦盒,看了一眼。全宫的人都在猜测,夔王爷给未来王妃的信物会是什么贵重金玉或稀世珍宝,却不知她抱在怀中的,是一枝开得正到好处的绮琉璃,比姚黄魏紫更珍稀的牡丹花品种。

黄梓瑕凝视着这朵娇艳无比的绯红牡丹,说:“今天早上我按照王爷的吩咐,守着它开放的那一刻剪下来。结果刘花匠不明就里,跳脚咒骂我好一阵呢!说自己挖地道用文火木炭催了两个多月,才终于开出来这一朵牡丹。这朵花一剪,稀世珍奇的绮琉璃今年算是没花可看了。”

李舒白漠然道:“回去后抚慰一下刘花匠。”

“用牡丹花作信物,王爷可真是风雅。”黄梓瑕盖好盒子,捧在手里。

看李舒白神情淡淡的,毫无纳妃的愉悦,黄梓瑕不由在心里暗暗想,好花不常开,一时便凋谢,夔王李舒白这样聪明的人,怎么会没想到这一层?估计只是因为,其他的信物可以妥善保存,以后若要反悔,再讨还信物时须不好看吧。

她怀中抱着牡丹,想着前几日见到的那张符咒,心里不由得深深同情起那个即将被选中为夔王妃的女子来。

不多久皇后身边的女官过来说,人数已齐,请王爷自便。

李舒白便示意黄梓瑕跟着她进内殿去。

本朝惯例,王爷择妃时,一般候选人为朝中重臣的女儿或者世家大族的族女,皆是身份高贵的女子,所以自然并不会让人一一审视择选。择妃前,虽然大家心知肚明,但也不会宣之以口,只在前殿设宴,王爷在后殿隔着屏风暗自察看。若有中意的,可告诉别人,那个闺秀便被请进后殿,受赐王爷亲手交予的一件信物,问过姓名和身份,也不说其他的,但一切便都定下了。

黄梓瑕随着李舒白进了偏殿。只见重重帷幔垂在殿中,前后殿之间的隔门关闭着,但上面有雕镂的吉祥图案,糊着茜红的蝉翼纱。他在隔门口可以清楚看见前殿所有人,但前殿的人却只能影影绰绰看见他大概轮廓。

大约是感觉到了他站在后面看着,各个闺秀的动作都有点不自然,唯有坐在皇后右手边的一个少女从容自在,丝毫未有拘谨的模样。

黄梓瑕的目光落在王皇后身上。她穿着云霞纹饰的红衣,容颜极美,一双机敏而澄澈的凤眼微微上扬,顾盼间有一种辉光仿佛从她体内透出,真正是容光照人。

她是琅邪王家的第二个皇后,在姐姐去世之后进入当时的郓王府,郓王登基之后被立为皇后。她的年纪应有二十七八岁,但看起来不过二十出头的模样。

满堂的女子,个个都是着意打扮,锦衣华服,如同花朵一样簇拥在席上,然而谁也无法夺走王皇后一丝一毫的光彩。黄梓瑕赞叹着,心想,三年前她入宫觐见皇后时,还只是个不懂得什么叫倾国倾城的小孩子,而现在年龄渐长,终于明白了,原来美人的魅力,竟然可以以至于斯。

而王皇后身边的少女,应该就是她的族妹,名叫王若的那个琅邪王家的女儿。王若和王皇后坐在一起,虽然是堂姊妹,却毫不相像。人如其名,王皇后闺名王芍,锦绣绯衣,如牡丹芍药,贵不可言的华美。而王若今天一身藕荷色襦裙,相形之下如桃李芬芳,旖旎娇艳,虽然终究不及王皇后的颜色和气质,但毕竟年轻娇嫩,有一种天真浪漫的可爱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