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灯暗 九   秋露行霜(第3/5页)

不就是一起去挖过尸体吗?什么时候已经变成过命的交情了?黄梓瑕苦着一张脸,开始吃碗里的鱼肉。

周子秦还在对她炫耀:“不是我自夸,剔鱼刺我绝对是京中、大唐乃至天下第一人!当初我被我爹关在家中,不许我跟着仵作出去见识时,我每天都只能研究厨房做的鸡鸭鱼——牛有骨头一百零八块,鸡有骨头一百六十四块,而鱼就差距颇大,比如今日这个鲫鱼,你别看鲫鱼多刺,其实它鱼刺的分布是有规律的,我教你一个办法,是我独门绝招、不传之秘,就是鲫鱼背上的肉可以分层揭开,当然这个手法就很重要……”

众人听着他这些扯淡的话,喝着酒,开着玩笑,席间气氛一片热闹,不多久就把商讨王妃失踪的事情抛到了脑后,变成了热闹聚餐。

黄梓瑕看见王蕴的脸上颇有无奈之色,但顾及众人,居然还勉强含着笑意,不由得敬佩起他的涵养来。

不知谁又忽然提起:“话说,今日京城流言,大家可曾听说吗?”

“什么流言?”众人忙问。

“就是关于岐乐郡主的传言。据说夔王妃失踪后,她今日喜气洋洋地去庙里还愿了。虽然没说还的什么愿,但京中人都是心知肚明的……”

对于这个一直以未来准夔王妃自居,最后却没能如愿的岐乐郡主,大家自然都是知道的,席上人都暧昧地笑着,“哦”了一声。

锦奴笑道:“哎呀,真是不凑巧。说起来,昨日我去给太妃演奏琵琶时,刚好在宫中就遇到了岐乐郡主呢。”

“原来王妃失踪之时,岐乐郡主也在宫中?”崔纯湛问。

“正是呢,她是来替太妃抄经的——听说,之前她是许了太后身边近身的宫人好处,才取得了这个差事,为着就是夔王爷十日要去宫中向太妃请安一次,到时候就可以与夔王说上话。”

众人感叹:“真是一片痴心啊。”

“而且听说她也向太妃明示过自己心属夔王,太妃也有意成全。可惜最终还是命,夔王妃始终落不到她头上。在夔王与王妃的婚事定下之后,她说自己病了,有段时间不去宫中了,谁想昨日去了一次,就赶上王妃失踪了。事情发生后,听说她还亲去雍淳殿外看了呢……”锦奴说着,以琵琶拨子掩口而笑,“听姐妹们玩笑说,岐乐郡主那时,真有种如释重负、梦想成真的表情呢。”

“是啊,京中流传夔王妃会在婚前失踪的这个传言时,估计最乐于听见的人,就是她了。”除了王蕴之外,一群男人都笑嘻嘻的,就连王蕴在场也无法掩饰他们的谈笑乐趣。

崔纯湛好歹还保留着一点理智,说:“这个不好办啊,区区大理寺传唤郡主,本朝还没这个先例呢。”

“明日让内廷去询问一下吧。”大理寺丞附议说。

黄梓瑕无奈地看着这群男人,心里暗暗把那个岐乐郡主又过了一遍,先放在心上,然后目光落在锦奴的身上。

但见她神情欢愉,又想到王若失踪时,她早已出宫,仅凭自己听到的那零碎两句话,要如何盘问她,又有点迟疑。

她决定先回去与李舒白商量一下,再看如何处置锦奴。

回头看见满堂喧哗中,王蕴一直凝视着自己。灯光下他肌肤如玉,乌发如墨,端正的眉眼与整肃的姿容,在这群不像话的男人中越发显得出众,通身都是晋人乌衣子弟的大家气派,超凡脱俗的一种矫矫不群气质。

她只觉得睫毛一跳,仿佛有谁拿针在她的眼睫毛上一刺,让她心虚地避开了对方的眼神,转头装作若无其事地与身旁的周子秦研究起鱼骨头的构造来。

眼看酒足饭饱,已经到了酉初。小二过来添了灯烛,锦奴重新又抱起琵琶,调弦演奏最后一曲。

“哎呀,这种恼人天气,”她试了几个音,有点无奈道,“整日下雨,琵琶弦又松了,受了潮,音更是不好听。”

黄梓瑕回头问:“那可有什么办法?”

“拿松香擦一擦就好了。”她从怀中拿出一个十分精巧的盒子,用三根手指捻起一撮松香粉,在琵琶弦轴上仔细涂抹,又说,“这松香粉可是今日宫里刚赐下的呢,你看,连盒子都这么漂亮,我拿过来就直接揣在怀里了。”

黄梓瑕无法理解她这种炫耀的心态,只能看着那把琵琶,说:“这把‘秋露行霜’真是漂亮。”

“是呢,我师父送给我的。今生今世我只弹它,其他的琵琶,我也已经不习惯了,因为我的手势和动作都只有它才契合。”她微笑着,拈着松香粉擦拭许久,眉尖微微一蹙,但随即又展笑开颜,抱着琵琶置于怀中,以手中玉拨勾动琵琶弦,欢快灵动的乐声顿时流泻出来。

一曲既罢,崔纯湛举杯总结发言:“皇恩浩荡,兢承重负。在座诸位,我们定要集中所有力量破解此疑案,不负皇上皇后和夔王的重托。希望大家都能积极献计献策,早日结案,以报天恩!”

一场打着研究案件名义的吃喝到此结束。

大理寺的人去结账,送走了崔纯湛和王蕴两位显要,席间只剩下周子秦、黄梓瑕和正在收拾琵琶的锦奴。

周子秦看看桌上几盘还没怎么动过的菜,招呼小二过来:“那什么,荷叶有吧?把这个烧鸡,还有烤鱼,这个猪蹄都给我包上。”

锦奴在旁边扑哧一笑,说:“原来京城传言是真的,周小爷果真不浪费。”

“鸡鸭鱼肉也有自己的尊严嘛,谁会甘心白白变成泔水啊?”周子秦毫不介意,笑道,“你前面那个,对,就是那碟樱桃,你帮我包一下。”

“樱桃也有尊严吗?”锦奴看看自己雪白的手指,勉为其难地将樱桃捧到荷叶上,包好递给他,又皱眉说:“哎哟,这该死的樱桃梗真硬,刺得我手痒痒。”

“知道你手嫩,谁知道你连樱桃都嫌刺。谢了啊。”周子秦随口说着,用线把东西粗粗一扎,提着跟他们一起出去了。

黄梓瑕有意落在后面,问还在揉着手的锦奴:“锦奴姑娘,请问什么时候方便,可以上门拜访你?”

“哦,杨公公你也对琵琶有兴趣?”明知道她是宦官,锦奴还是习惯性飞她一个眼风,轻飘飘、软绵绵的。

黄梓瑕说道:“只是有些事情要请教。”

“我师父的事?”她问。

黄梓瑕对她那个师父完全不感兴趣,只笑道:“自然是关于……你之前的姐妹,仰慕夔王爷的那些。”

“可以呀,让夔王爷自己来询问嘛,我一定清清楚楚给他指出是哪个姐妹仰慕他,”锦奴给自己手吹了吹气,然后笑道,“好啦,我先走了。”

“锦奴姑娘,”黄梓瑕不得不拦住她,低声问,“那一日在蓬莱殿,你曾经说过一句话,让我十分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