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灯暗 十六   假作真时(第3/5页)

周子秦打开箱子,拉开一个格子,里面是一种较硬的黄泥,他按照纸上的点线图,迅速捏出手掌的一根根骨骼,又剪了几根细铁丝接好。然后再取出较软的一种黄泥,又揉又捏,一条条一片片蒙覆在里面的黄泥骨骼上,最后等泥土稍干,又取出几张白色薄纱,剪好蒙在最外面,用鱼胶仔细妥帖糊好。

他将这只假手放在黄梓瑕面前,颇有点得意:“怎么样?”

黄梓瑕拿起来端详,手掌修长,手指有力却并不粗壮,薄薄的白纱下隐约透出黄色,与真人手掌极其相似,远看一时可以乱真,而且更难能可贵的是,居然真的与她当初注意过的锦奴的手一般无二。

“真是神技啊!”黄梓瑕赞叹。

“那是!我都说了,我可是要成为天下第一仵作的,以后一定让我的心上人黄梓瑕对我刮目相看!”

黄梓瑕将自己的脸转到一边,把其余夸奖他的话吞到肚子里去。

王蕴亲自送了午膳过来,主食是樱桃毕罗,配着四道凉菜、两道热菜和一大碗汤。现在正是樱桃时节,樱桃毕罗风味奇佳。

黄梓瑕吃了两个,见王蕴一直看着自己,摸了摸脸问:“馅儿沾脸上了?”

他摇头,说:“我还以为你们会吃不下的,没想到你不但吃得下,居然还吃得这么香。”

“要是再多点肉就更好了,我无肉不欢。”周子秦蹲在棺木旁边吃边说。

饶是王蕴这样优雅淡定的人,此时又在情绪低沉中,也不由对他露出佩服之色。他转头看着棺木和假手,说:“是我疏忽了,下次一定给你多弄点。”

他们匆匆吃完饭,那边已经传来消息,说帝后休整完毕,让周子秦带着东西去燕集堂。

阿笔和阿砚不敢有半点埋怨,抬着沉重的箱子又往王家的燕集堂而去。黄梓瑕叫来闲云,两人先去了一下王若住过的房间,拿了一个镯子出来。

燕集堂是王家府中的正屋,广厦华堂,朱门生辉,大小足有五个开间。堂正中是左右上座,铺着织金牡丹锦袱,帝后已经安坐其上。堂下陈设着两排十二把椅子,李舒白与王麟在左右上首坐下,王蕴站在父亲的身后。其余闲杂人等,已经全部屏退。

黄梓瑕向王蕴要了个托盘,将周子秦做的假手放在上面,呈到帝后面前给他们看。而周子秦则将自己的手掌覆在那只假手上面,对比了一下大小,说:“诸位请看,这手掌的长度,与我这个男人的手掌相比都小不了多少,只是手指骨骼稍微纤细。这双手,应该是一双明显比其他女子大而有力的手。而且,左手指尖与右手掌缘下方有常年留下的薄茧。”

黄梓瑕看着闲云和冉云,问:“闲云、冉云,你们来证明,你们姑娘的手大小如何?”

她们期期艾艾地互相看了看,然后闲云开口说:“可能……可能差不多吧,我也不太清楚……”

王蕴沉声打断她们的话:“照实说!”

“是……”闲云顿时慌了,赶紧说,“姑娘的手十分纤细柔软。当初素绮姑姑来教导姑娘宫中礼节时,还曾经夸过她的手……”

“就算你们不说,还有更直观的证据。”黄梓瑕将之前拿来的王若的手镯取出,将那双假手慢慢捏弯成一个戴手镯的姿势,再强行套下。薄纱内尚柔软的黄泥被勒得变形,但依然套不下那个镯子。

黄梓瑕手中举着那个镯子,说道:“王妃……王家姑娘的镯子,根本套不上这只手。”

众人面面相觑,而王蕴反应最快,说道:“如果这具尸体不是我妹妹,那么此案必定还有内幕。第一,不知道她现在何处?第二,这具突然出现的尸体,又是何人?”

“王姑娘如今身在何处,我虽然不知,但在座的自然有人知道。”黄梓瑕将那只假手放回托盘,掷地有声地说,“不过,这具被误认为是王姑娘的女尸身份,我却知道是谁。”

堂上寂静无声,黄梓瑕转而问周子秦:“根据刚刚你描下来的骨骼大小,你再说一下女尸双手的细节。”

周子秦点头,举着自己描的骨骼点线图,说道,“女尸手掌总长五寸三分,手指骨骼修长,与普通女子相比稍粗壮。女尸左手中间三指的指尖、右手大拇指与右手掌缘下方有常年摩挲留下的薄茧。”

“左手指尖,右手掌沿下方,这两个地方的茧,一般人不会有,唯一能具有的,只有一种人,那就是,琵琶艺人。”黄梓瑕做了一个左手按琵琶弦,右手持琵琶拨子的动作,“所以,左手指尖会有薄茧,而右手掌沿和大拇指,正好是搭着拨子的地方,摩擦多了,自然会留下茧子。”

王麟皱眉道:“可是,天底下弹琵琶的人这么多,上哪儿可以确定一个已经连面貌都无法分辨的琵琶女的身份?” 

“此事不难知道,”黄梓瑕掰着自己的手指,缓缓说,“第一,外教坊中近日刚巧失踪了一位琵琶艺人;第二,她收拾的包裹已经在教坊外被发现,里面只有几件外衣和首饰,明显并非她自己本人收拾的;第三,也就是最重要的一点,她也是中了毒箭木的毒而死。”

周子秦“啊”了一声,说:“你说的那个琵琶女,是外教坊的锦奴!可……可锦奴是中毒死的吗?”

“正是,锦奴曾经在宫里向皇后和赵太妃讲述过自己的过往,那时我们都看过她的手,确实比一般女子要大。”

“但那也不能说明那具女尸必定是她。而且她的尸体毕竟已经找到了,就在她的包裹旁边……而且,那具尸体并没有中毒的迹象,是被人斩首而死。”

“不,那具无头女尸并不是锦奴。被拿来冒充王姑娘的,才是锦奴的尸体。因为锦奴死的那一夜,正与崔少卿、我、周子秦等人在缀锦楼聚会。结束时,我们打包了几份菜送去崇仁坊给几个乞丐,结果,那几个乞丐全部中毒而死——所中的毒,就是毒箭木。”

周子秦更加瞠目结舌:“什么?前几日那几个乞丐的死,也与我们……与此案有关?”

黄梓瑕怕他又想着多做解释,横生事端,便打断他的话说:“其实准确来说,那几个乞丐的死,与锦奴有关。因为毒就下在当时锦奴收拾的那一盘樱桃上,而她当时也说手有点痛痒,并说是樱桃梗扎到的原因。其实,真正的原因,是她当时正好中了毒,并且染在了那盘樱桃上,间接毒死了那几个乞丐!”

周子秦忙问道:“当时锦奴一直与我们同座吃饭,并未离开,吃的东西也与我们一样,怎么我们安然无恙,而她就中了剧毒?”

“因为,她是一名琵琶艺人,”黄梓瑕叹道,“不知你还记得不,她在弹奏琵琶之前,还试了几个音,然后埋怨说,暮春多雨,琵琶受潮,音都发得不清透了。于是她取出一盒松香粉,撮了两把慢慢涂抹琴弦与琴轴,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