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鸾缺 七  豆蔻韶华(第3/6页)

黄梓瑕一个手肘撞在他的腰上,成功地阻止了他下面的话。

茶博士煮茶完毕,端上来给两人,一边笑道:“公子真是好眼光,一眼就点中了我。我做茶博士十几年了,这茶馆里论手艺谁也比不过我。”

黄梓瑕笑道:“你也就十几年,看到对面那个蜡烛铺了吗?听说他家做蜡烛都四代了,那才叫祖传手艺。”

“那个是真比不了,人家是四代祖孙上百年做蜡烛的,不然,这回荐福寺的巨烛,怎么会找上他家呢?”

周子秦眨眨眼,还不明白其中内情的他乖乖地选择了端起青瓷盏喝茶。

“不过我听说他家也就这么四代了,吕老头没儿子嘛!”

“可不是,只有一个女儿,他家算是绝根了——何况啊,还出了那件事儿,”茶博士一说起这些街巷流言,顿时眉飞色舞,“两位听说过吧?那老头儿把女儿赶出家门了!哎呀,就算是个女儿也不能这么糟蹋啊,看这老头以后老了谁来供养他!”

黄梓瑕装出一副很有兴趣的样子,问:“听说他赶走女儿,是因为他女儿被孙癞子那什么的事情?”

“对啊,那个孙癞子真不是个东西啊,又丑又病,四十来岁找不到媳妇儿,看见人家姑娘在路边,就把她给糟蹋了——做下这种丑事,他还喜滋滋地到处炫耀!搞得京城大街小巷尽人皆知,这是要逼死她啊!”

周子秦没料到居然是这么劲爆的内幕,手中的茶杯差点落地。他指着窗外对面的那个蜡烛铺,问:“就是那个……做蜡烛的吕老头?”

黄梓瑕则冷静地问:“吕老头儿怎么不去官府告发,要求严惩那个孙癞子?”

“别提了,要不大家都骂这个吕老头儿呢?收了钱之后,就不言语了,还嫌女儿肮脏,直接把她扫地出门了!”他说着,终于忍不住愤怒,声音也提高了,“我们当天可是亲眼所见啊,那老头儿把女儿一脚踹出门,丢了一把刀子、一条麻绳在她面前,让她自己选一个死法,别丢他的脸,别死在家里!”

周子秦顿时一拍桌子,大怒:“混账,这老头儿不去找仇人拼命,反倒这么糟蹋自己女儿,这还是人吗!?”

茶博士摇头叹道:“可怜啊,他女儿滴翠就跪在当街,哭得都昏过去了两三次,老头儿愣是不开门!你说一个十六七岁的姑娘,遭了这么大变故,还闹得满城风雨,走到哪儿都被人戳脊梁骨,临了她爹还嫌她丢脸,让她死外面去,你说这是人干的事情吗?”

黄梓瑕虽然脸上冷静,可也觉得胸口一股悲凉的怒火涌上来。她强自压抑,又问:“那后来,他女儿哪里去了?”

“她在烈日下当街跪了两个多时辰啊,她爹一直关着门。最后我们都看不下去了,要去拉她起来,结果她一把抓过麻绳,跌跌撞撞就跑出了西市,也不知上哪儿去了……唉,现如今也不知死在哪个荒山野岭中了!”

周子秦气得说不出话,半晌才指着对面的蜡烛铺大骂:“这老头,绝对会有报应的!”

“唉,要报应早报了!这老头儿老来得女,老婆年纪也大了,产后血崩,就留下这么一个女儿。滴翠是真乖啊,四五岁开始就帮她爹干活了,七八岁就垫着凳子给她爹做饭!可老头儿呢?每日里骂骂咧咧只说女儿没用,每次看见人家有儿子的,那眼珠子啊,瞪得恨不得掉下来——你说,长安城里百万人,重男轻女的不少,可你们见过这样想儿子都要想疯掉的老头儿吗?哪天他要是被雷劈死,街坊邻居一点都不奇怪!”茶博士说着,一边摇头叹息,一边去外面打水,嘴里还嘟嘟囔囔的,“我们街坊啊,只说老天无眼啊!那孙癞子病了许多年了,滴翠要是被他欺负时赶紧跑,他肯定是追不上的啊,怎么那回就被逮住了呢?”

周子秦也气得不行,他转头看向黄梓瑕,却见她嘴唇抿得紧紧的,抓着桌子的手因为太过用力,连青筋都几乎暴出来了。

他吓了一跳,问:“崇古,你怎么了?”

黄梓瑕长出了好几口气,终于才松开了自己的手,勉力压着声音,说:“没什么……从没见过这样作贱女人的,有点……难过。”

“你听到茶博士说了吗?你不觉得奇怪吗?为什么滴翠当时会被那个病弱的癞子给抓住,没有跑掉呢?我觉得她应该会拼命挣扎反抗吧,再者说了,她当时应该也会求救呼喊呀……”

黄梓瑕心想,你怎么知道这其中还有公主府的那个宦官魏喜敏的事情呢?

周子秦看着她的模样,诧异地问:“你一点都不惊讶?一点都不诧异?”

“很惊讶,很诧异。”黄梓瑕叹了一口气,站了起来,说:“虽然不想和这个吕老头儿打交道,但话还是要问的。你准备好册页,我们一起过去。”

吕家四代经营,在西市的这家香烛铺,由于年深日久,已经显得十分陈旧。

狭窄的店面内,走进去之后仅剩了转身的空间。左边是一排铁制的蜡烛架子,上面插满了高高低低各种形状的蜡烛,右边是一个木柜台,柜台内放着一些香饼和香块,吕老头儿正趴在柜台上雕着一支儿臂粗的龙凤喜烛。

店面只有前半间,从敞开的后门看去,后面半间是空地,搭了一个小棚子,堆满了蜡块与蜡模,现在正有一锅红蜡在炉子上热着,散发出不怎么好闻的气味。

感觉到有人进来,吕至元头也不抬,声音嘶哑:“客人要买什么?”

黄梓瑕对他拱了拱手,说:“老丈,我是大理寺的人,上次在荐福寺见过的,你可还记得我吗?”

吕至元这才把自己手中的刻刀放下,眯起眼睛看了看她,脸上依然无动于衷:“哦,是你们啊。”

“关于魏喜敏的死,大理寺有些事情要问你,你可有空吗?”

吕老头儿捧着自己手中的蜡烛,说:“您稍等啊,天气炎热,刚刻好的形状要是放在柜台上一会儿,马上就变形了,我得先去给上色。”

“请便。”黄梓瑕和周子秦站在店内,看着他提着那支蜡烛走到后面热着红蜡的那个锅旁边,然后抓住烛尾的苇管迅速在锅里一转,整个白色的蜡烛顿时滚上了一层薄薄的红蜡,颜色鲜艳夺目。

他又抓了一把暗黄色的东西在锅中化开,用一把刷子一边搅着,一边问:“什么事?”

“魏喜敏死的时候,你在哪里?”

“不是说过了吗?在丰邑坊家里!”他用刷子一指后面不远的丰邑坊,说,“喏,一大早我送过去之后,就因为累过头,直接倒在蜡烛下起不来了。当时和我一起送东西过去的车夫马六就送我回家了,后院的吴婶还叫了大夫过来给我瞧病——那浑蛋庸医,没看出个所以然来,就开了点补气的药,让我好好休息。结果他刚走,我就听到消息,说我做的那根蜡烛被雷劈炸喽!我那个气啊,还想起床去看看,谁知一站起来,头晕目眩就倒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