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鸾缺 十四  鸾凤身轻(第3/6页)

周子秦一边走,一边拉着她的袖子,有气无力地说:“崇古……我真是太佩服你了。”

黄梓瑕用手中的册子挡着头顶正炽热的太阳,回头看他:“什么?”

“我说,佩服你的精力啊……”周子秦敬佩地看着她,“这都跑了大半天没休息,累死我了,你都不用休息一下?”

“案件发生后,就应该争分夺秒,一刻都不能延误。”黄梓瑕说着,忽然又想起什么,说,“对了,孙癞子的尸体现在在哪儿?你还记得他那两个伤口的形状吗?”

一说到尸体和伤口,周子秦顿时来了精神,在这炎炎夏日之中振奋得跟吃了一大块冰似的,眼睛也炯炯有神起来:“没问题!伤口我看过,记得清清楚楚!你想问什么,我张嘴就来!”

黄梓瑕回头看他,说:“我想知道,伤口具体的形状,以及凶器刺下的方向。”

“伤口一处在左肩琵琶骨下,一处在肚脐右侧的腰上,两处伤口都是从身体左侧斜向右边刺下的痕迹……”周子秦说到这里,张嘴愣了愣,然后看了看周围,压低声音问,“这么说……滴翠在说谎?”

“嗯,”黄梓瑕低声道,“如果孙癞子是站在她对面的话,以她持刀的手势,那匕首必定是自上而下刺下去的,怎么可能会有人是从左到右刺出匕首的?能造成这样的伤口的,必然只能是对方正侧卧那里的时候。”

周子秦吸了一口冷气,脸上露出困惑又震惊的表情:“可是……可是滴翠为什么要主动认罪,把这一切都揽到自己的身上?她这样做……是为了什么?”

黄梓瑕默然看着他,许久,把目光轻轻移到他的身后。

他们看见蹲在大理寺高墙下的一个人。

张行英。

他蹲在那里,不知已有多久。他低着头看地上,目光茫然涣散,却始终一动也不动。

周子秦看着他许久,瞪圆的眼睛和张大的嘴巴才慢慢回复,轻轻地、不自觉地“啊”了一声。

而在他们的目光注视下,张行英似乎也终于感觉到了。他慢慢抬起头,向他们这边看来。过了许久,他涣散的目光终于有了一点焦距,似乎终于认出了他们,他站起来,叫了一声:“杨……兄弟……”

在嘶哑的声音中,他已经蹲了太久的脚,麻木了,撑不住他的身躯,晃了两下,整个人跌坐在地上,

灼热的日光下,滚烫的泥地,他整个人似乎都被烤干了,也没什么感觉,只扶着墙又站起来,向他们一步步走来。

黄梓瑕面带着复杂的情绪,注视着他。

而周子秦赶紧跑过去扶住他,张行英身材十分高大,周子秦的身材已经算高的,他却更高了两三寸,压在身上时,连周子秦都踉跄了一下。

“张二哥,你怎么了?”周子秦扶着他,赶紧安慰他,“你别急呀!”

张行英靠在他身上,却一直望着黄梓瑕,被太阳晒得干裂的双唇嚅动,声音干得近乎苍老:“你一定要帮帮阿荻……她、她不可能的,我知道她不可能杀人的……”

黄梓瑕垂下眼,默然点了一下头。

见她反应这么小,张行英顿时急了,扑上去抓住她的肩,几乎无法控制自己的力量:“她这么柔弱一个女子,怎么去杀人?我、我不知道她为什么要投案自首,可我……我求你救救她,救救她啊!”

他声音嘶哑,破碎的乞求从喉口艰难而用力地挤出,几乎不成语句。

黄梓瑕长叹了一口气,拍拍他的手臂,说:“放心吧,张二哥,我一定会揭露真相的。到时候,凶手必将昭彰于天下,无处遁形。”

张行英瞪大眼睛,盯着她良久,才像是听明白了她的话,他放开了几乎要将她肩胛捏碎的手,颓然放下,踉跄退了两步,低声说:“是……我信你……能还阿荻清白。”

“张二哥,现在,你已经可以回到左金吾卫了,明日就可以去应卯了。”黄梓瑕仰头看着他,轻声说,“不要辜负了阿荻对你的期望。”

御史台向来是本朝最端庄严肃、不苟言笑的衙门,然而此时进来,却见坐在夔王身边的御史中丞、侍御史、监察御史等几个老夫子都是一脸欢欣,对着李舒白东拉西扯,仿佛毫未觉察早已过了散衙时刻。

黄梓瑕和周子秦一进去,李舒白就示意她稍等,然后站起对众人说道:“这是我身边的杨崇古,善能断案,此次也是圣上指定与大理寺合作查案的人手之一。她过来想必是禀报此案的进展,那么本王就先向各位告辞了。”

“送夔王。”几个人依然满脸喜色,站起送他到门口。

等出了御史台,周子秦忍不住说:“这个御史台待人的差距就是大!我过去的时候,一群老头儿个个鼻孔朝天,好像我是本朝之耻似的,替我添双筷子都舍不得。而夔王一来,你看你看,一张张老脸笑得跟菊花似的,每一条皱纹都舒展开了!”

李舒白也不由得微扯唇角,说:“他们今日心情不错而已。”

“咦?御史台的人也会心情好?不是每日只会板着脸训人吗?”

李舒白转头看黄梓瑕一眼,说:“皇上因为九鸾钗失窃事而召集了几位重臣,说要刑部、大理寺、御史台三法司同审此案。其他两部还好,御史台这一群老人当场就顶了回去,说三法司同审,必是关系国家社稷的大案、重案、要案,怎么可以为区区公主一个九鸾钗的失窃案而兴师动众,劳动三法司?皇上则说此案已有二死一伤,眼看公主或有危险,必要及早彻查,不得推托。就在争执不下时,大理寺传来消息,说本案嫌凶已经投案自首了!御史台得知皇帝家事不必变为朝廷公事,自然上下欢欣。”

周子秦皱眉说:“可是……滴翠不是凶手啊……”

“不管是不是,至少她现在出来顶罪,是一个十分合适的机会,不是吗?”李舒白说着,淡淡瞥了黄梓瑕一眼,“皇上交代的任务,你是要继续查下去,还是就此罢手?”

“滴翠与我也算是略有交往,她身世如此凄惨,我不能让她就此殒身。”黄梓瑕皱眉道,“更何况,即使她投案了,我看本案也依然会树欲静而风不止。”

李舒白扬眉问:“你的意思是,凶手可能还不会停止?”

“是,很有可能。因为画上的第三个死者,还没出现。”黄梓瑕将那个卷轴交到他手中。

李舒白与他们一边走,一边展开卷轴看了一眼。

只一眼,他的脚步便停了下来。

这个永远处变不惊的夔王,望着手中这幅胡乱涂鸦的卷轴,站在此时的皇城之中,站在各衙门的高墙阴影之下,看着手中这幅画,一瞬间,身影停滞在长空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