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草满囹圄(第2/3页)

吴庞德将定权引至了宗正寺的□,穿过一个四墙相抱的小小院落,迎门便是一进一出的两层宫室。院中门外都站了带甲的金吾,见定权进来,也不跪拜,只是抱拳施礼道:“臣等参见殿下。”定权知道这是皇帝亲统的金吾卫,亦不去理会他们,径自进了屋,将手指向桌上一画,抬手只见一片积尘,不由心下嫌恶,但也不愿多说,便立着打量四下。却见这宫室年久,已颇有些败馁迹象,两丈见方的室内,砖缝墙角处,竟都探生出了杂草。里屋里靠墙一张空塌,因无床柱,也没不曾铺设帷幔,塌上堆着两床被褥,连枕头亦十分低矮,定权不由冷笑了一声,道:“卿办事还真是周到。这个地方难为你找得到,孤住在这里,陛下定然是再放心不过了。”吴庞德笑道:“殿下缪赞。这院子虽不大,难得的是极清静,外头便有天大的事,都吵闹不着。”定权笑道:“正是如此,本宫看这桌子凳子也都有些年头了,亏你还寻得出来。”庞德笑道:“这哪是下官寻的,这屋里一早便有了。”定权奇道:“哦,看来孤还不是第一个住进来的?”吴庞德思量了片刻,方笑道:“臣听人说,先帝的二皇子曾在此处住过几个月。”定权闻言,登时脸色煞白道:“肃王?”吴庞德笑道:“这臣便不清楚了。”一面又道:“殿下勿怪,这也是几十年的事情了。”定权转首看了他一眼,见他脸上仍是那谦恭到了极点的笑容,只道:“是么?”又对王慎道:“我既已安置好了,阿公便请回宫复旨吧。”王慎点了两下头,轻声道:“殿下保重。”定权笑道:“你看着里里外外的,黄鹤之飞尚不得过,阿公还担心什么,快去吧。”王慎到底跪倒,向他磕了两个头,才起身而去。吴庞德亦说了两句不相干的话,也曳门而去。定权又举首环顾了一圈,这才机灵灵打了寒噤,向门外望去,那天色已经慢慢暗了下来。

就在宗正寺里头为了更不更衣而争闹的时候,定楷已经先回到了宫中,见了皇帝,行过礼一语不发。皇帝望他问道:“你没有去?”定楷叉手道:“臣不该过去的。”皇帝道:“为何?”定楷道:“殿下仍是君,也是臣兄长,臣怎么好去,不但殿下面上不好看,臣心里也过意不去。”皇帝点头道:“你还是明白道理的,这么多年的书没有白读。”定楷回道:“谢陛下夸奖。陛下,臣还有一语,请陛下恩准。”皇帝随手将手中书册扔到了案上,道:“你说。”定楷遂将太子府中见到的情形大致说了,方道:“臣想替三哥讨这个恩典,也不知陛下肯不肯赏臣这个脸面。”皇帝皱眉道:“朕自会安排人去服侍,他是去待罪自省的,还带着个女眷,算怎么一回事?”定楷道:“这也是殿下开了口,臣才过来问问陛下的意思。”皇帝问道:“那个女子是什么人?”定楷道:“听说就是六月里封的那个孺人,姓顾的。”皇帝哼了一声,道:“太子这当口都不愿撇下了她,系臂之宠,竟至于斯么?”定楷答道:“不是的,是顾孺人非要跟过去,殿下倒是说要让陛下知道了,也算是他又一言行不检之处了。”皇帝听了这话,沉吟了半天,方道:“朕就给你这个恩典,让她去吧。”定楷忙躬身道:“臣亦代太子殿下多谢陛下,臣这便去了。”见皇帝点头,这才转身而去。皇帝望着他的背影,倒似若有所思,问陈谨道:“那个姓顾的孺人,是哪里人来着?”陈谨赔笑道:“太子殿下好像提到过,说是清河人。”皇帝道:“不错,朕记起来了。”

方说着,便听殿外来报,道是王慎从宗正寺回来复旨。皇帝见了他,问道:“太子安置下了?”王慎道:“是。”皇帝又道:“你可细细查过了,他没怀什么东西进去?”王慎道:“臣等都已查过了,什么都没有。”皇帝看了他一眼道:“他说了什么没有?”王慎躬身道:“殿下什么也没说,只是嫌预备的衣服不干净,不愿意换,还是穿了原来的。”皇帝闻言,倒是笑了笑,随后又道:“你这些日子不必到朕的身边来了,就住到宗正寺里去,给朕照看好了太子。他一饭一饮,一举一动,都要好好留心,知道了么?”王慎跪倒答道:“臣领旨。”皇帝这才点头道:“去吧。”

秋日的天和春夏总是不同,方才看着外头还只是一层昏黄,一瞬眼便全黑了下来,中间仿佛没有半点起承转合,就这样大剌剌的接在了一起。就如同人生一样,朝穿绣锦衣,暮作阶下囚,却仿似本来便是再自然也不过的事情。定权伸手推开了门,刚向外踏了一步,院里守卫的金吾便齐刷刷行礼道:“殿下!”定权点了点头,道:“吴庞德呢?天都黑成这样了,怎么连盏灯都不点?”两个侍卫相互看看,回道:“殿下请稍候,臣等这便去询问。”定权嗯了一声,又向外走了两步,那侍卫又是抱拳道:“殿下!”定权皱眉问道:“陛下给你们下的令,是叫本宫不许出这个院门,还是不许出那道屋门?”见侍卫相视无语,轻轻哼了一声,便撩袍在院中的石凳上坐了。因是月朔,没有月亮,天色本不好,又不点灯,四面里都是黑沉沉的一片。秋已深了,既无鸟叫,亦无蝉鸣,周围虽有十数个侍卫,却也各具一角,半分声响也无。一片死寂之中,只有晚风掠过败草,低低呜咽,灌进袖子里来,潲得一身都凉了,却也不愿回到那屋里去。

不知坐了多久,忽见院门外三四点黄色光晕,愈行愈近。定睛一瞧,却是几个写着宗正寺字样的灯笼,在风中摇摆不定,一时还看不清提灯的人是谁,便已听见一声熟悉的叫声:“殿下!”定权方未回神过来,心中竟已觉一股细细的喜乐,就如那昏黄灯晕探破一片深沉夜色一般,慢慢涌遍周身,方欲开口,一个温软身躯已经扑进了他的怀中。定权略愣了一下,却也伸手将她环住,问道:“你来了?”阿宝方才觉得自己失态,连忙挣脱,站到了一边,低声答道:“妾来了。。”

吴庞德在一旁抿嘴暗笑,插话道:“臣方才去接理这位娘子的事情去了,委屈殿下摸黑坐了半晌,臣死罪。”又吩咐身后人等道:“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把灯点起来!”随侍们一声答应,各自散开,少顷,屋内院中已是一片灯火通明。定权这才看清了阿宝的模样,但见她鬓发散乱,头上只插了一柄玉梳,不由皱眉瞪了吴庞德一眼,吴庞德只若不察,笑道:“如今这天气已经凉得很了,殿下和这位娘子在这风口里站久了,要是吹出个头疼脑热的,臣就是死罪了。殿下和这位娘子还是屋里请坐,臣这就命人把晚膳送过来。”他好歹也是一个从三品的大员,说出的话却与阍寺黄门相似,定权不由心中叹气,对阿宝道:“进去吧。”阿宝从吴庞德身后的一个随侍手中接过包袱,轻声道:“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