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游 第十六章练刀(第3/4页)

她话音忽然一顿,隐约觉得第四页的图形有种诡异的亲切感。

吴楚楚捂着嘴问道:“这页是什么?”

周翡:“一只单腿站着的鸡。”

吴楚楚终于笑了起来。

周翡达到目的,也跟着弯了弯嘴角,但她心里觉得很古怪——她又不是黄鼠狼,断然没有看见一个缥缈的鸡影就激动的毛病,为什么方才会有一闪而过的亲切感?她来不及细想,突然,院里传来一声脆响,老仆妇手里端的一个铜盆不小心掉了,她“啊”了一声。

吴楚楚吃了一惊,立刻闭嘴,忙偷偷从窗户上张望,见院门口一个影子一闪而过!

祝宝山作为祝老爷的长子,是一盏同他爹长得一模一样的“大眼灯”。不过性情却与其父天差地别,非但没有继承那一身拈花惹草的本领,还很有些猫嫌狗不待见的落魄——因为他是外面来的妾生的,而且该妾非但不受宠,还是个享不了福的疯婆子。

祝宝山平生最大的憾事,就是不能爬回娘胎再生一次。倘若真有那么个机会,他砸锅卖铁也要认准肚子,哪怕变成一条狗,也要托在祝夫人肚子里。

祝大少爷从小到大兢兢业业地给祝夫人做儿子,恨不能忘了世上还有亲娘这一号人,然而祝夫人吃斋念佛,是远近闻名的女菩萨,女菩萨自然不肯让庶子做出抛弃亲娘的混账事,隔三岔五就要提醒他去给他亲娘请安。所以祝宝山每月初一,都得忍辱负重前去探望他的疯子亲娘,否则就是忘恩负义,就是不孝。他无可奈何,只好日夜盼着那疯娘赶紧死了。

这月又到初一,提前三天,祝夫人就派了人来,提醒他要去给亲娘请安。祝宝山有时候不知道夫人是怎么想的,既然一心惦记着那疯子,为什么每天下人给那院送一堆凉掉的剩饭,她从来都视而不见?

也许女菩萨是怕疯子不知饥饱,吃多了积食?

祝宝山捏着鼻子,一脸晦气地来到小偏院,忽然觉得有些奇怪——以往初一,因为知道他要来,那老仆妇都会早早将院门打开迎着他,他则一般不进去,只在门口例行公事似的喊一嗓子“给娘请安”就行了。

可是这一日,院门是关着的。

祝宝山在门口踟蹰了片刻,心道:奇怪,莫不是佛祖显灵,那疯婆子终于蹬腿翘辫子了?

此地年久失修,屋子都时常漏雨,门也早让虫子啃得乱七八糟,闩不严实。那祝宝山便满怀期盼,轻轻一推,将木门推开了一条小缝,往里窥视。他没看见那疯婆子,只见院中乱七八糟的布条都收拾干净了,一间房门半开着,里头隐约传来了几道年轻女孩的笑声。

这院常年冷冷清清,连耗子都稀少,哪里来的陌生女孩?

总不能是树上结的吧?

祝宝山心里惊疑不定,正要看个仔细,不料偏巧赶上那笨手笨脚的老仆妇端着个铜盆出来,一见了他,她手中铜盆失手落地,“咣当”一声巨响,屋里本就很轻的笑声戛然而止。祝宝山当时不知怎么来了一股急智,撒腿就跑,跑出老远,他后背被冷汗湿了一层,还没来得及喘口气,眼前突然一黑,什么都不知道了。

祝宝山这个节外生出的枝闹得段九娘小院里人心惶惶。

“是大少爷。”老仆妇焦虑地在院里转圈,“唉,怪我老糊涂了,忘了今天初一,大少爷是要来请安的,这可怎么好?”

吴楚楚六神无主,没有主意,忙去看周翡,却见周翡微微皱着眉头,仿佛痴了似的盯着那本“奇趣动物话本”的旧书,全然不理会外面天塌地陷。

这时,两道人影突然出现在院中,好几天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段九娘落在树下,手中还拎着个晕过去的祝大少爷。

老仆妇“啊哟”一声,急忙上前。

段九娘松了手,把人放在地上,歪头端详了他片刻,忽然对老仆妇说道:“这个是宝山吗?”

老仆妇一听,差点哭了。这位夫人不知怎么回事,以前还好一阵歹一阵的,近来却不知出了什么变故,神志每况愈下,亲外甥都不认识了,忙道:“可不是,夫人怎么连他也不认得了?”

段九娘愣了一会儿,满脸茫然地问道:“宝山这是十几了?”

老仆妇道:“虚岁都十九了,快娶媳妇了,想必祝老爷正给张罗着呢。”

段九娘“哦”了一声,好一会儿,她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这些年,她过得浑浑噩噩,饥一顿饱一顿,又疏于保养,脸颊早就饱经风霜,摸起来和老树皮差不多。她好像直到这会儿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原来近二十年的光阴已经悄然而过,青春年华就好似雪地里的一杯热水,热气散了,青春也烟消云散了。她如同一场大梦初醒,人还是蒙的,也不管晕过去的那位,失魂落魄地绕着大树来回转圈。

老仆妇见她无端“拉起磨”来,别无他法,只好自己吃力地将这大小伙子拖起来,放进周翡她们一开始藏身的小库房里,又扛来一张小榻,将他舒舒服服地绑在上面,还给垫了个枕头,最后锁死了门窗,出来对吴楚楚道:“姑娘,此地恐怕是不宜久留了。”

吴楚楚人不傻眼不瞎,自然知道,但是眼下周翡行动不便,她怎么走?

周翡不知被什么玩意儿开了窍,突然对那本旧书产生了极大的兴趣,外面这么大动静,她居然头也没抬一次,吴楚楚正要进去跟她说话,面前突然横过来一只手,将她拦了下来。吴楚楚抬头一见是段九娘,立刻小心地戒备了起来,唯恐她又出什么新的幺蛾子。

“嘘——”段九娘将门拉上,把吴楚楚关在门外,对她说道,“不要吵她。”

吴楚楚:“啊?”

段九娘自顾自地轻声说道:“当年李大哥也是这样,随便在哪个荒郊野外就能闭目入定,我问他在做什么,他说内功有心法,刀功其实也有‘心法’,‘刀不离手’,一日不锤炼就要变钝,所以他在练刀。我不信,吵着要试,可是每次坐在那儿,不是不由自主地练起自己的内功,就是开始胡思乱想,有一次还干脆睡着了。”

吴楚楚踮起脚,往窗户内张望了一眼,见周翡几日没有仔细打理的长发随意地绑成一束,从她消瘦的肩上垂下来,伤痕累累的手指搭在古旧的书页间,半天一动不动,无论是苍白的侧脸,还是略微有些无力的坐姿,都显不出哪里高深来。

段九娘恍恍惚惚的脸上似乎露出了一点稀薄的笑意,悄悄说道:“他们李家人,看着对什么都不上心,其实都是武痴,自己还不知道自己哪里痴,哈哈。”

吴楚楚不想“哈哈”,也不想跟她探讨痴不痴的问题,她有些焦躁地看了旁边门窗紧闭的小库房一眼,说道:“前辈,我们非得走不可了,既然人人都知道祝公子到夫人这里来了,等会儿找不着人,他们必然要起疑心,总扣着祝公子也不是办法,我们在这儿已经给前辈添了不少麻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