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恨楼 第十章·调虎离山(第2/6页)

李瑾容眯起眼,从身上摸出一封信,匆匆翻到落款处——那里也有一个印,和她镯子上的水波纹如出一辙。这封信非常潦草,好像匆匆写就,只写清了一个地名,后面交代了一句“老寨主当年遭遇的意外或许另有隐情”,便再没有别的了。

这一次,李瑾容最后决定离开蜀中,除了近期四十八寨在北方数个暗桩接连无端断线,逼得她不得不去处理之外,其他的原因便落在这封信上。

李徵从小到大只送过她这么一只镯子,后来见她不喜欢,便也没再买过第二个。这本是个普通的金镯子,虽值些钱,但也不算十分珍贵,丝毫没有什么特异之处,如果不是李徵的遗言……

他最后一句让她听清楚的话,就是:“爹给你的镯子要留好了。”

后面含混地有一句“不要打探……”,但不要打探什么,他再没机会说清楚了。

写这封信的人,恰恰是一位李瑾容曾经非常信任的长辈,而此人在暂时找不到联系四十八寨的途径时,托付了周以棠转交。

四十八寨是个独立于世外的桃源,也是个奇迹。这奇迹成就于它内部彻底打破的门派之见,以及对外的极端封闭,两条缺一不可。李瑾容执掌四十八寨多年,太清楚这一点,多年来她一直在勉力维持这个平衡,疲于奔命地粉饰着蜀中一隅的太平,对外基本做到了“无亲无故”四个字,但依然有一些人是不能置之不理的——无论是老寨主的过命之交,还是她女儿的父亲。

李瑾容接到这封神秘的来信后,紧接着又接到了四十八寨北方暗桩接连出事的消息,她心里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她在决定亲自走一趟时,给王老夫人和周以棠先后捎了信,让王老夫人尽快绕道南边,保险起见,可以先将那群累赘的年轻人暂时托付给周以棠,又写了信给周以棠,并以只有他们两人明白的暗语表示自己“不日将离开蜀中,办完一些事可能会去见他”。

李瑾容是不能像周翡一样收拾两件换洗衣服就走的。四十八寨大大小小的事,她得从上到下交代安排一遍,这样一来,从决定走到开始准备,中间便拖了几个月。

让她心里更加不安的是,这两个月里,无论是周以棠还是王老夫人,都没有给她回信。

北边通信受阻,王老夫人的信件来往慢些很正常,可周以棠那里又是怎么回事?如果他真出了什么事,不可能会瞒着不说。那么唯一的可能就是送信的渠道受阻。

难道继北边暗桩出事之后,南边还有内鬼?

建元二十一年的深秋,南北局势在平稳了一段时间后,在北斗频频南下的动作下开始变得晦暗不明。南半江山循着建元皇帝的铁腕,在前后两代人的积淀下,兵、吏、税、田、商等方面,完成了当年间接要了先皇性命的、刮骨疗毒似的革旧翻新……不过江湖中人大多不事生产,这些事没什么人关心。

他们关心的是,霍家堡一朝倾覆;北斗在积怨二十年之后,依然不将日渐式微的中原武林放在眼里,而且越来越放肆;霍连涛南逃之后开始四处拉拢各方势力,打着“家国”与“大义”的名号,大有再纠集一次英雄大会的意思;衡山下,南刀传人横空出世,杀了四象之首,除了叛出四象的朱雀主木小乔之外,其他两个山头的活人死人山众纷纷表示要报此仇;最近声名鹊起的擎云沟主人本来声称要刀挑中原,不料居然也在那位新的“南刀”手下惜败,蛮荒之地的愣头青也不嫌丢人现眼,公然宣布了这个结果,弄得如今南朝的黑白两道都在找这位神乎其神的后辈……以及四十八寨的大当家李瑾容悄然离开寨中,搅进了这风云里。

而李瑾容没想到的是,就在她刚刚离开四十八寨的时候,她送走的人却在往回赶——马吉利虽然身负将李妍这个麻烦精运送到金陵的重任,但听完了周翡和吴楚楚原原本本地叙述沿途始末,不得不做主改道掉头回蜀中……尤其是那个添乱能手杨黑炭不嫌丢人地把自己的败绩宣扬出去以后,周翡更是站在了风口浪尖。

李妍虽然头一次出门就被中途打断,但她一点也没反对。听了岳阳华容一带的事,长辈们个个面色沉重,李妍则没什么顾忌地大哭了一场,对这江湖一丝跃跃欲试的期盼也都在晨飞师兄的死讯里荡然无存。

马吉利命人给李瑾容送了封信,便迅速备齐车马,乔装一番低调地往蜀中而去。

有了自家人领路,剩下一段路就顺多了,随处可以和四十八寨在各地的暗桩接上头。周翡也侧面了解了一下自己惹了多大一摊乱子,难得老实了起来。他们转眼便已经逼近蜀中,那股游离于乱世的热闹渐渐扑面而来。马吉利让他们休整一宿,隔日便要传信,带人正式进入四十八寨。

周翡第一次来到四十八寨周边的小镇时,完全是个恨不能长一身眼睛的乡巴佬。但是一回生二回熟,时隔这么久再回来,她俨然已经将自己当成了半个东道主,一路给吴楚楚和谢允指点蜀中风物——大部分是上回离家时邓甄和王老夫人他们告诉过她的。周翡现学现卖,还有一些记不清的,周翡就会在微弱的印象上自己再编上几句,胡说得严肃正经,像煞有介事。

要不是谢允当年为了潜入四十八寨在此地潜伏了大半年之久,弄不好真要信了她。

谢允坏得冒油,就想看看她都能编出什么玩意儿,心里笑得肠子打结,却不揭穿她,还摆出一副虔诚聆听的样子,勾她多说几句,感觉自己以后两年赖以生存的笑话算是一回攒足了。

傍晚住进客栈,谢允还明知故问:“我看也不远了,咱们怎么还不直接上山去,非要在这儿耽搁一天?”

没见着亲人的时候,叫她顶天立地都不在话下,但一回到熟悉的人身边,周翡那没来得及消退的孩子气就又占了上风。自从遇上马吉利他们,她就变回了“啥事不往心里搁”的小跟班。马吉利说走,她就跟着走,马吉利说歇着,她就毫无异议地歇着,在哪儿落脚,走哪条线路,她一概没意见。

听谢允这么一问,周翡心说:我哪儿知道?

然而不便在大庭广众之下露怯,她想了想,十分有理有据地回道:“这个嘛,天黑以后山路不好走,林间有雾气,特别容易迷路……”

马吉利实在听不下去了,吩咐旁边弟子道:“人数、名单和令牌都核对好,就送到进山第一道岗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