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情累 第三十九章诛文曲(第2/4页)

有些人会绝望,甚至会生出此生至此、再难一步的颓丧。

有那么一瞬间,在周翡心里,她分明已经自成体系的破雪刀九式忽然分崩离析,退化成了干巴巴的把式。她只好逼迫自己从这场前所未见的较量中回过神来,全副精神集中在天门锁上。只剩两把钥匙,可每每她刚把要是对准锁扣,楚天权便会卑鄙无耻地故意卖破绽给谢允,同时冲她的方向来个“围魏救赵”,谢允不可能豁出周翡去,只能回护,又必然会被天门锁掣肘,而且打断周翡开锁的动作,三个人就此局面,诡异的僵持住了。

黄历上大约说了,今日不宜动锁,动了就要打不开。

楚天权脸上露出了然的神色:“我道是何方神圣,原来是推云掌。”

谢允这有史以来最贫嘴的王爷此时已经无暇开口,他手上稀里哗啦乱响的天门锁链声音越来越脆,因为寒气已经难以压抑地外放,寒铁都给冻得脆了一些,简直不知他这肉体凡胎是怎么撑下来的。

楚天权再一次打断想要开锁的周翡,他也并不轻松,气息略显粗重,却依然勉强提气对谢允说道:“都说推云掌风华绝代,我看却是蠢人的功夫,殿下,你的老师误了你,教了你一身妇人之仁。你用这种柔弱的功夫和借来的内力与我斗吗?”

“不劳……”谢允一把隔开他拍向周翡头顶的一掌,手心中飞快的凝聚出寒霜来,他一咬牙,将剩下两个字挤了出来,“费心。”

楚天权笑道:“哎呀,还是个痴情种子。”

说话间,楚天权倏地运力于臂,往下一别,谢允手腕竟响了一声。随着透骨青发作得越来越厉害,他着实难以耐住久战,额角露出冷汗,又飞快地凝成一层细霜。

周翡花了两柱香的时间没打开一把锁,反而要叫谢允束手束脚地保护她,有生以来,几时这样窝囊过?她心里窝的火越来越大,居然将方才短暂的迷茫和混乱烧成了一把灰,忽然将天门锁扔下,喝道:“闪开!”

谢允和楚天权正都无暇他顾,谢允再要阻止已经来不及了,破雪刀劈山撼海一般地从他身后冒出来,直接递到了楚天权面前,那刀光极烈,隐约有些李瑾容的“无匹”之意。天门锁的铁链绷直,谢允不得已侧身半步,他顺势滑出一步,借着楚天权一时松懈时脱身而出。

那楚天权倏地伸出两指,极其刁钻地夹向望春山刀身。

谁知周翡的刀竟在一瞬间突然加速,凭空变招,擦过楚天权的指尖,刀尖如吐信的毒蛇逼近楚天权双目之间——这是纪云沉的缠丝。

楚天权倏地偏头一避:“破雪刀?有点意思。”

周翡的刀是破雪刀的魂魄,但她见什么学什么,久而久之,皮肉里掺杂了好多别人的东西,除非她偶尔正经八百地使出标准的破雪九式,否则时常叫人颇为疑惑,看不出她的路数。然而尽管她方才所用,都不是标准的破雪刀法,却还是刚一动手便被楚天权一口道破来路,可见这老太监功夫之深堪称大家,着实令人骇然。如果他不是臭名昭著的北斗,说不定已经摸到了宗师的门槛。

不过大概是周翡方才已经天崩地裂似的动摇过了,听了楚天权这句话,她神色居然纹丝不动,干脆利索地回归破雪九式,一招“斩”字诀直逼楚天权。老太监大笑一声,仿佛是觉得这女孩有点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意思,双掌泛起紫气,数十年积淀的深厚内里决堤似的倾吐而出,撞上周翡刀背,继而绞上了望春山的刀身。

望春山在两方角力之下分崩离析,碎成了几段,而周翡好像早料到了这局面,刀碎了也处变不惊,刀锋竟不散,锋利的碎片被孤独的刀柄搅了起来,好似散入飓风中,她竟用断刀使出一招“风”。

楚天权没料到世上还有人摸索出了“断刀术”,鬓角竟被削去了一点,连出三掌方才将刀片打落,而此时,只听“喀”一声,周翡已经趁隙将剩下两把钥匙送入天门锁中,将绑着两人的锁链打开了。

楚天权眼角跳了几下,他眯起眼,对周翡道:“没听过阁下的名号。”

周翡把断刀一扔:“无名小卒,不足挂齿。”

她说完,冲赵明琛伸出手,说道:“借几把兵刃。”

赵明琛傻愣愣地把自己的佩剑摘下来递了过去。

谢允在旁边低低地咳嗽了几声,活动了一下好不容易解放的右手,往手心呵了一口冰冷的气,说道:“一柄剑不够她祸害,多给她留下几柄,然后你们便走吧。”

赵明琛讷讷道:“三哥。”

“回去就把我方才跟你说的话都忘了吧,无谓的记恨不能改变什么,”谢允看着楚天权,头也不回地对明琛道,“好好读些正经的经史策论,不必再弄这些乱七八糟的邪魔外道讨你父皇欢心——你也讨不来,更不必整日里听你母妃他们危言耸听,你是皇子,不是他们争权夺势的工具,给自己剩点尊严。”

赵明琛的眼眶倏地红了,说不出话来。

谢允背对着他:“走,别碍事。”

赵明琛还要再说些什么,却被白先生和一个侍卫左右架住,强行拉开。有先懿德太子遗孤在此,楚天权便对赵明琛失去了兴趣,竟也未曾阻拦。赵明琛突然回头嘶声叫道:“三哥,我回什么金陵——你们放开我!同你一样浪迹江湖有什么不好,我……”

那囚笼一样华美的亭台楼阁、六朝秦淮的金陵河畔,全都叫他不寒而栗,每一阵杨柳风与杏花雨中都带着重重杀机与诸多野望,将每一个人都颠倒性情、困死其中。赵明琛突然觉得那是个难以忍受的地方,奋力挣扎,一身三脚猫的功夫却又怎么挣得出白先生等人的手?

谢允笑了一下,只当没听见。

楚天权饶有兴致地看了看他,又看了看谢允,说道:“端王殿下好气魄,怎么不叫这姑娘也一起走呢?”

“她不归我管。”谢允道,“她也不会走,楚公公,既然你执意不肯离开,那便留下吧。”

周翡本来正在挨个掂量着白先生他们给她留下的刀剑,想在其中矮子里拔将军,挑一把最顺手的,却猝不及防地听了谢允这话,她呆了呆,突然无端一阵鼻酸。

少女心里有一条细细的暗河,据说有的人,心地是柔软的森林与草场,细流涓涓而过时,清脆悦耳,花香弥漫,自己和别人都听得见。而有些人,心里却是终年不开化的塞北之地,常伴寒风与暴雪,那些强横又脆弱的冰川碰撞时,随时便能地动山摇一番,因此地下即便藏着温泉,也是全然不动声色。

周翡忙一低头,握紧了手中一把半旧的苗刀。

楚天权端详着谢允的脸色,哼笑道:“好啊,那么咱家陪殿下试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