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3章 番外.神一样的好孩子

织田作写了一本书。

书里讲述了一个喜欢收集星星的少女, 她背着小兜, 拿着捕蝶网, 跨越万水千山,只为邂逅一些人、一些事, 然后从不同的人手中接过一颗或明亮或璀璨的星辰。她会珍而重之地将收集来的星星放进自己的背兜里, 标上记号, 写上名字,每一个星辰就代表了一个思念的人,代表了一段难以忘怀的故事。

可是, 追逐星星的过程是非常艰苦的, 她会经常受伤,会被人拒绝, 会遭受恶意和诽谤。

在一个个相逢而又分离的故事中,她始终跌跌撞撞地向前走着, 不曾停下脚步, 而那些故事或许都有一个悲伤的结局,回想起来却总是温暖的。

——就像明亮璀璨的星辰一样。

织田作非常罕见地用自己惯来冷静得近乎锋锐的笔调书写了一个梦幻得近乎不真实的故事。

他向来擅长从生活的琐碎细节中营造出矛盾而又极具代入感的氛围,用普通人生活中的点点滴滴来渲染令人欲罢不能的物哀寂落之美。

但这一次,他却放弃了以喜写悲, 而是选择了以悲写喜。

摔倒、受伤、挨骂、逃跑、背叛——

一切不幸与苦难在织田作的笔下最终都会以无厘头的方式被解决, 主人公就算一朝死去,夜间也必定会死而复生,然后在棺材里一边蹦跶一边嚷嚷着自己怕黑。

他写了一个寂寞而又快乐的孩子,她在自己的世界里跳着舞, 自己扮演着自己书写的剧本,像永远令人开怀的夜莺鸟,不知忧愁,天真纯粹。

是的,哪怕是在故事里,她也总是令人开怀的,就像那些被她抱在怀里的星星。

直到故事的最后,身患重病的女孩在医院的病房里睁开了双眼,原来那些故事都不过是女孩濒死之际无限延长的体感时间,是她不长一生走马灯的回忆。

全知全能的神明告诉她,她即将死去,但神明可以给她一个漫长且永远不会醒来的美梦,她可以在梦里长长久久地活下去。

——代价是她必须抛弃所有的星星。

“让我抱着星星死去吧。”女孩做了个鬼脸,许下了心愿,在一个满天繁星的夜晚,她微笑着在病床上停止了呼吸,仿佛坠入了一个香甜的好梦。

织田作没写过童话,但他却在这本书中塑造出了童话般纯净美好的画面,他给故事中的小女孩取名为“蝶”,而这本书,便名为《不死蝶》。

因为女孩能够死而复生,所以所有人包括女孩自己都习惯了危急关头让她出去挡箭,女孩不断演绎着凄美倒地的死法又在敌人惊恐的注视中爬起来飞奔曾经是故事里不算小的笑点,因为无论如何都无法让这只绚丽的蝴蝶湮灭,所以伙伴们都亲切地称呼她为“不死蝶”。

不死蝶最后还是死了,但织田作却说她坠入了香甜的好梦。

这个故事从头到尾的笔触都是温暖柔软,甚至可以说得上是诙谐幽默的,可若再三细品,便难免有些不是滋味。

“用无辜而又写实的平直描述讲了一个不得了的恐怖故事呢。”太宰治兴致勃勃地看完之后,是这么评价的。

在小女孩又一次被同伴推出去挡箭时,她也曾插着腰生气地道:“嘿,不要这样!我也是会疼的。”

在被埋进棺材里出不去时,她也蹦蹦跳跳地大声唱着歌,一个人度过了寒冷而又孤寂的夜晚,直到第二天才像个冒芽的萝卜一般哀叫着恳求别人把自己拔出去。

遭遇生离与死别时,她也曾像个孩子般脆弱得哇哇大哭,因为她有那么多的难舍和眷恋,也有那么多来自他人的爱与思念。

“嗯,这本书送给咲乐好了。”织田作觉得这本书很难发表,便决定藏私了,“咲乐应该会喜欢的吧?”

“喜欢一个恐怖故事吗?”吃着织田作同口味咖喱饭的太宰被辣得不停甩舌,他被麻辣的气息呛得眼圈发红,最后撒泼地帮织田作将稿子给寄了出去。

“不能我一个人被吓着,我要所有人都吃织田作的刀。”

织田作也不阻止,反正太宰治在他眼中还是个孩子,但是谁也没预料到的是,《不死蝶》最后居然出版了,并且销量非常可观。

“因为小蝶是一个命运凄苦惹人怜爱的孩子嘛。”太宰在邀请花店小姐姐殉情未果之后用自己口袋里仅剩的两个钢镚买了一支白蔷薇,“完美的事物虽然令人钦慕却往往显得不够真实,无伤大雅的残缺是复杂人性中颇具人情味的美,还有什么比努力抗争过后却依旧不得不遵循宿命更具备物哀之美的呢?”

“太宰。”织田作不赞同地瞥了友人一眼,将他即将流出来的黑泥又堵了回去,“不要这样,至少小千将自己想要传达的东西留给了你。”

——希望。

只有织田作和中岛敦知道,那个女孩在离世之时将最后一份希望交托到了太宰治这个最没有希望的人手上。

一本能够改变一切的“书”。

“太残忍了,这不是逼着我活下去吗?”太宰趴在织田作的肩膀上假惺惺地抹着泪。

“别闹,她只是把自己生存的意义分了你一半。”织田作无奈地勾了勾唇角,因为他想起了曾经给自己看过一本的长者。

那是一本很精彩的,名叫《明暗》,里面有一个身世与他非常相像的杀手,但是的结局却被人撕了几页,最后那几页里有杀手的一句话,那句话或许会让杀手腥风血雨的一生得到升华。那位长者告诉他,“唯一能让故事圆满的办法,就是由你写下结局”,于是织田作放下了枪,发誓不再杀人,笨拙地拿起了笔。

——一路走到了今天。

“太宰,你曾经说过‘人们渴求一切有价值的东西,在得到的瞬间便注定了有朝一日会失去,所以不惜一切延长痛苦也要去追求的东西,一个都不存在’。”织田作捧着满满一束白蔷薇,脚步稳健地和蹦蹦跳跳的太宰一同走在山间的小路上,“现在的你,依旧这么想吗?”

“是哦。”太宰神情淡淡地回头,风吹起他微卷的黑发,鸢色的眼眸是十年如一日的澄澈,宛如初生婴儿的眼瞳,“活着就是痛苦,我依旧这么认为的。”

“但是啊,痛苦便能感觉自己是活着的——这么解释其实也没有问题吧?”

“真是太过分了啊,我还以为她最后感念我的一番痴情接受我的殉情的,可是她却说什么‘既然我不是这个世界的救世主,那太宰就代替我成为救世主吧”这种话。”

“为什么她一定要当一个守信的人呢?直到最后都还记得在我的葬礼上说过的话。”

——如果生即是痛苦,那我将与他同在。

“以前啊有个叫做薛定谔的人提出了一个思想实验,一只被塞进藏有机关的、能够隔绝外界一切探知的盒子里的猫,在不打开盒子的情况下,谁也不知道猫是死是活——而千酱啊,她现在就成了我心中薛定谔的猫了,没错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