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沙丘下白色营帐点点如霜, 兵士们来回巡察。

封嘉雪与原霁带着原霁那一百来人的精兵趴在高处,风沙和丘陵将他们身形挡得严严实实。二人埋趴于沙土上,皆是呼吸极轻又极稳, 一点儿声音都没有。

只有“十步”等鹰时而在天空中盘旋。

从十一月到十二月, 一个多月的时间,漠狄人的军帐, 就是他们的目标。

原霁一身黑色武袍, 束发的长发间也沾着沙子。日头罩下,他衣上的肩膀、肘弯、臂缚等处的铠甲流着金银色的光,一同映着他英俊至极的浓眉深目。

他衣袍上的沙子和血粒子,厚实得已经凝结成泥巴, 可以一片片往下掉。

但狼崽子分毫不在意。

封嘉雪曲起两指,点点下面的军帐,声音低到极致,让她连唇都没张开:“这是漠狄的主账, 漠狄王要登位, 他们兵士集结, 唯恐凉州兵捣乱。但他们集结兵马,对我们也有好处。”

原霁“嗯”一声, 他眼睛一瞬不移开, 紧盯着下方军营:“我们很少在冬天作战。风雪对我们不利,对漠狄人也不利。但是我的精兵人数少,我正好用来操练。”

原霁眼睛亮极, 冷笑:“木措想平顺登位,不可能的事。”

封嘉雪:“我带人去骚扰前方, 你去后方抢军粮。抢到了我们对半分。”

凉州作战风沙极大, 封嘉雪一言说出, 便用弯曲的皮革所制的面罩,罩住了口鼻。她身形如豹,上身拱起便要下去,却被头也不抬的原霁伸手按住。

原霁:“我来。你去后方。”

封嘉雪挑一下眉。

封嘉雪淡声:“你没打过这种极限突击的战争。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你二哥能吃了我。你去后方。”

原霁眉目不抬,他的眼睛始终没有从下方离开过。原霁:“我是从你这里学打仗经验,不是让你替我打仗。你会离开凉州,而我会永远镇守凉州。你擅长极限突击,便教我。”

他终于抬了头,用黑色面罩罩住了口鼻。风尘沾在他浓长的睫毛上,只露出一双眼、半只鼻子的少年将军,英武悍然,匪气颇重。

原霁:“让我试着来。”

封嘉雪目中微微闪了一下,想到了二人幼时见面时的场景。

原霁真是从来不变。

封嘉雪少时跟父亲去长安述职,所有人都让着封嘉雪,都不觉得封嘉雪日后能当将军。只有原霁不让,寸土必争……自然,那也是因为原霁年幼、打不过她、才必须全力以赴的缘故。

原霁这般不服输的架势,这双永不屈服的眼睛……每次都能腾腾点起封嘉雪的怒火。

封嘉雪压抑着揍他的冲动,嗤笑。

她道:“好。”

她帮人带弟弟,授之鱼不如授之以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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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霁和封嘉雪如同失踪了般的这一个月中,原让终于见了关妙仪。

没想到原让决定见关妙仪的时候,关幼萱跑了过来,说要帮他。

原让诧异,觉得小淑女好笑:“你帮我什么?”

关幼萱抿唇,很认真地:“我便绝对不打扰二哥的私事。但是二哥如果想骂堂姐的话,碍于男女之别,二哥不好意思说,我可以代劳!我可以跟在二哥身边说我堂姐……”

关幼萱低头愧疚:“我本来、本来……也知道堂姐没有死,却逃走的事……但那时候我没有嫁进来,我比较向着我伯父,想帮我伯父隐瞒。对不起二哥,我也间接伤害到了二哥。”

原让失笑。

作为兄长,他本应和弟媳保持恰当距离,不走得太近。但是原霁和关幼萱都实在太孩子气,让他真的忍不住多管。

原让拍了拍关幼萱的肩,道:“你向着自己家人,何错之有?那时候我并不是你的家人。我相信如果现在再发生同样事情,你便会将我放入考虑范围,对不对?”

关幼萱羞愧:“是的。”

关幼萱补充:“所以我可以帮二哥骂她。”

原让挑眉:“你会么?”

关幼萱仰脸:“我会呀。我……骂过夫君的。”

原让:“厉害、厉害。了不起、了不起。”

他本来面对关妙仪的几分别扭与无言以对,硬是被关幼萱更逗没了。原让心情好了起来,想哪怕关妙仪自私,但是她的离开,带来了关幼萱。而且幸好关妙仪早早离开……若是关妙仪婚后再作出同样的事,他真不知该如何收场。

何况原让反省,自己也有错。

关妙仪一开始就不想嫁。

是他以为无关紧要,为了两家联姻,忽略了她的意愿。他没想到她的意愿强烈到那般地步……他也许确实不懂关妙仪的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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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妙仪立于窗下,静静望着窗外寒梅。门从后打开,原让和关幼萱都看到关妙仪清冷至极的身影。

关妙仪一贯羸弱,冷冷清清,少有表情。她是病美人,也是冰美人。谁能想得到,她清雅如仙的面容背后,藏着那般勇气?

关妙仪回头,与原让对视。

关妙仪:“你们要将我关到什么时候?若是想一辈子囚禁我,那请放薛郎离开。他虽带你入陷阱,但他是为了我;最后对方首领的箭射你时,是薛郎救的你。我和他是你的仇人,但同时他也是你的恩人。功过相抵,你应该放他走。”

关幼萱:“堂姐!你——”

原让道:“薛师望已经离开了武威,我放他走了。”

关妙仪猛地抬目,眼中迸发出诧异的光。

原让看她这般,心中低落,苦笑道:“你一贯觉得我麻木不仁,理解不了你,所以才一点儿不商量,以为我一定会杀了你和薛师望?”

关妙仪抿紧唇。

她僵硬地:“多谢。”

原让闭目,道:“我已通知你父亲来凉州。关妙仪,我无意与你多说什么,我给你两条路——第一条,你在这里等你父亲来,我向关家要一个说法;第二条,你离开武威,去追薛师望。”

关妙仪一怔,脱口而出:“我选第二条!”

原让和关幼萱都觉得她会选第二条,二人都没意外。

原让眉目不变:“第二条的条件是,你们从此以后,再不得踏入我凉州半步。我若是在凉州见到你们,格杀勿论。”

关幼萱声音软甜,却尽量维持自己冷酷的态度:“你们也不能在关内任何地方出现。关家人要是见到你们,也会格杀勿论。你如果要走,就走得干干净净——关伯父当做没有你这般女儿,他真的当做你死了。”

关妙仪脸色刷地一下苍白。

她趔趄后退两步,声音一时变了:“我阿父不要我了?”

关幼萱盯着她:“堂姐,我早说过,我会与你为敌的。伯父当然想要你,想偷偷找回你,但是你这一次、差点害死原二哥……关家和原家的联姻,不能因为你而变得复杂。关家所有人都知道了你没有死,族长亲自写信骂伯父,要伯父和你断绝关系,不能承认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