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叔慈侄孝,狐狸叉腰。

宴语凉那夜后半,又接着做梦。

依旧是梦回少年事。只是梦里的时间已由初遇时的盛夏变作白色寒冬。

鹅毛大雪,树影斑驳的红色宫墙下边气恼地站着一只玄黑大毛领、气鼓鼓的小包子。

小包子脸冻得红红的,正在无能狂怒地砰砰踹宫墙。

“……这,不会是又迷路了吧?”

少年宴语凉从回廊路过,哑然失笑。

这已不是第一回 。

岚王后来南征北战,无论是皑皑白雪的大漠还是满是泥沼的胶南都能出入反复如履平地。可就是这么一个百战百胜的大将军,小时候在宫里却总是晕头转向找不到路。

心善的二皇子摇摇头。

正打算去救那只风中萧瑟的小包子,却被一个人伸了胳膊拦住。

梦中,宴语凉并看不清那人的脸,只听得他悠悠道:“阿凉未免太过滥好心。上次被扔了衣服,这次还想管他?”

他口中的“衣服”,是那年宴语凉唯一一件像样的冬衣。

一件白狐皮的大氅。本是别人进献给三皇子宴殊宁的,却在一次烤火中不小心烧破了个大洞,于是顺手“赏”给了他。

京城天寒地冻。

宴语凉成天小心翼翼披着,努力不弄脏。

却在不久前,御花园冰天雪地中遇到了迷路的小包子,宴语凉好心送了他一程,又因为看到小包子冻得瑟瑟发抖,便解下自己的狐皮大氅给他裹上。

几天之后,没有道谢。

衣服也始终没有送还回来。

宴语凉别无他法,只能勉强穿着旧的破袄子去上课,结果路遇太子被好一顿嘲讽。太子身边的人怪笑着大谈三皇子的人果然一个个都穷酸寒碜,穿得跟虫吃鼠咬过似的。

宴语凉这才知道,那日小包子裹着他的白狐皮大氅,转头就遇到太子。

大氅有被火烧过的痕迹,虽然补好但并躲不过那帮人的毒眼。也是被一通狠狠奚落。

小包子自幼养尊处优,又十分在意仪容,哪里受过这种气?

果断迁怒那破洞的大氅,回头就命仆人拿去烧了。

宴语凉:“……”

是。小包子是太尉独子、家里锦衣玉食应有尽有,并不在乎一件破了洞的大氅。

问题是他还指着它过冬呢?!

唉。何谓农夫与蛇。

这事宴语凉虽然心疼衣服又吃了哑巴亏,可事后倒也没怎么记恨。

他自小没娘亲护着,一直在贵妃和三弟处看眼色讨生活,早早磨就了一副温和宽容、自我疏解的性格。

想着也是自己倒霉,可能今年就是没有吃饱穿暖的命。不过不怕,祸兮福所倚,阿宁向来粗手毛脚,指不定哪天又烧一件他又有暖和衣服穿了。

古人云,吃一堑长一智。

无奈二皇子人好。

唯一的大氅都没了,转头看到小东西又迷路还是忍不住想帮他。

结果,喜闻乐见农夫与蛇第二回 ——

“谁说我迷路了?我经行此处停下歇一歇不行?要你寡!”

可虽然嘴硬,小包子分明脸都冻雪白了,眼泪都在眼眶打转转,再下去肯定要作病。

宴语凉无奈,只能躬身把小小的庄青瞿抱了起来。

“你干什么!你放我下来!”

宴语凉:“你是要去哪儿,去文华殿?还是去旧事馆?”

反正皇子和伴读们常待的地方就那几个,相隔又不远。宴语凉也不顾小东西的各种反抗,随手将人抱去了文华殿。

果然,文华殿里太尉府的仆从都急死了:“少爷,您适才跑哪儿去了啊?这都快两个时辰了,奴才们到处找您!”

庄青瞿:“我赏梅,谁要你们找!”

发完脾气,一个谢字也不提,撇开宴语凉就径直往殿里走。

宴语凉眼疾手快一把拽住他:“哎,等等,衣服还我。”

他已经没有了大氅,这次棉袄如果再折进去,他整个冬天彻底没衣服穿了。

小东西一愣,才发现自己身上还裹着宴语凉的大棉衣。

那棉衣十分难看。

旧抹布的颜色,还漏了几处棉花。非常不像样。

品位高雅、养尊处优的小少爷立刻就黑了脸。

他脱棉袄脱得那叫一个麻利,烫手山芋一般就扔回给宴语凉,脸上的委屈倒仿佛是卑微二皇子的衣服沾到了他是折辱了他太尉公子的纤尘不染的气质一样。

如此这般。纵然长得再可爱,宴语凉也不觉得他可爱了。

“上次的衣服也还我。”

“……”

“小庄少爷该不是忘了?少爷之前借过我一件大氅,一直没有还。小庄少爷乃是太尉独子,想必是贵人多忘事,总不至于会拿了别人的东西不想还?”

庄青瞿脸上一阵飞红。

二皇子不提还好,一提他又想起裹着一身破氅被太子奚落的百口莫辩,那是什么破几个洞了的烂旧衣服,送给他家下人只怕都没人要。破玩意他早烧掉了。

二皇子又问他要什么意思?

根本就是故意刁难他。

“衣服没了。不过我可以还你十件更好的,比那好得多的!”

宴语凉:“哦?那一言为定,就十件,最早什么时候能送到?”

庄青瞿:“你!今晚就送,不对,马上就送。你们即刻回太尉府拿十件狐皮大氅给二皇子送去!快去!”

宴语凉是个得到实惠就开心的人。

脸上不表,但心里得意算盘噼啪响。宰了小富少十件冬衣何止满意?他赚大发了,不仅再也不用挨冻,还能送两件给内务府的公公,以后指不定他不仅吃饱还能穿暖!

庄青瞿言而有信。

还真就给他送来了他十件冬衣,全都又新又好。

只不过从那以后,小少爷似乎就跟他堵上了气,不肯再理睬他。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

后面的梦境片段,变得细碎不连贯。

几年过去,庄青瞿渐渐褪去婴儿肥,从一个一本正经的炸毛小公子成了沉默的优雅少年。

终于重新又肯勉勉强强跟宴语凉说话了,却依旧不怎么待见他,目光看过来时总是带着几分嫌弃与幽怨。

宴语凉倒是不以为意。

“小庄小庄,可否借墨给我一用?小庄的冷花墨果然品质不凡,又细又香。”

“小庄救命,借考卷一抄!我昨夜睡过去了实在忘记背书。”

“小庄小庄,我与阿宁偷偷溜出宫之事,千万不能告诉太傅啊!我就罢了,你难道舍得阿宁受罚么?”

“小庄,看不看近来大火的小话本?”

“……”

宴语凉就这么做了一夜鸡零狗碎的回忆梦。

早上醒来回味了一番,满脑子都是恍恍惚惚。

这,说好的伴读竹马两小无猜呢?

简直欺诈!若非梦中细节清晰,他本以为两人一起上学的日子该是和如今一同批奏章、研究国家大事一样,充满温馨与默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