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秘书少监(第2/3页)

“任管家不必客气!”贺知章却没有跟着他的动作一道迈开脚步,而是站稳了身体,笑着拱手,“闻听少监腿疫难愈,贺某特地前来探望。还请管家代为通传。”

“折煞了,折煞了!”任全被吓了一大跳,连忙跃出半尺远,弯着腰向贺知章行礼,“您老是我家庄主的长辈,什么时候来,都是令庄子蓬荜生辉的荣耀。我家庄主早有吩咐,您,孙御医和张都尉,都不用通传,直接请进正堂用茶。”

说罢,唯恐贺知章继续跟自己客气,赶紧又苦着脸,低声请求,“您老千万别生分了,否则,我家庄主不知道,肯定以为是我们这些做下人的在故意捣乱。您老赶紧里边请,崔管家,赶紧派人开了正门,然后去告知庄主。”

“知道了!”崔管家高声答应着,亲手将正门推了四敞大开。然后两条腿迈出一阵风,直奔后院书房而去。

其他庄丁、仆人们,则纷纷上前,开路的开路,搀扶的搀扶,与任全一道,前呼后拥地将贺知章迎进院子内,每个人脸上,都带着如假包换的自豪。

这才几天啊,自家庄主都成了贺状元的顶头上司了。而贺状元第一次登门那会儿,大伙还都觉得自家庄主走了狗屎运呢!照这样下去,自家庄主说不定哪天,头衔前就会再加上“同中书门下平章事”七个字。届时,全家上下,在外边都能横着走。(注:同中书门下平章事,是一个差遣。在大唐,就是以原来的官职行使宰相职能。这样就可以指定许多宰相,让他们相互制衡。魏徵就以秘书正监的职位,担任同中书门下平章事)

正得意间,却看到自家庄主张潜,已经快步迎上前来,远远地,就冲着贺知章长揖及地:“前辈,这点儿而小伤,怎么又把您跟劳烦来了!晚辈正打算等腿上养好之后,登门给您送年礼去呢!”

“少监不必客气!”贺知章被拜得浑身上下都不自在,赶紧摆脱了仆人和家丁们的簇拥,侧身闪避。随即,又以同样的礼节郑重相还,“少监得赐显爵,贺某早就该来祝贺。只是最近事情繁杂……”

客气话才说了一半儿,他的手臂已经被张潜牢牢托住。再看后者,脸色微红,顶着一脑门儿汗珠连连摇头,“前辈,你第一次来我家之时,我还是个草民,可没一口一个太常博士称呼您!如果因为升了官,就让您感到生分,晚辈宁愿辞职不做这个少监!”

“那怎么行,贺某岂不是得被隆翁和实翁堵着门骂个狗血喷头?!”贺知章愣了愣,摇头而笑,不再年轻的脸上写满了尴尬。

早在几天前,他就主动请缨,要代表儒林,跟张潜接触。然而,回到自己家中之后,却越想越觉得别扭。特别是得知张潜被制授为从四品上秘书监少监之后,更令他望张家的大门而却步。

让他感到难堪的,不仅仅是张潜恰好成了他的顶头上司。而是这个秘书少监的职位,恰好是他跟一众儒林名宿们,反复斟酌折中之后的结果。

虽然这个职位,听起来十分好听,表面看上去也前程似锦,事实上,从大唐高宗显庆年开始,秘书监的各个位置,就变成了大唐高官的荣养之所。除了他贺知章这种天生读书成痴的人之外,其余前来秘书监任职的,要么是年迈体弱,要么是在政治斗争中失了势,需要靠边给别人腾位置。(注:此为史实,秘书正监一直被戏称为宰相的病房。)

换句话说,秘书少监这个职位,看起来既清又贵。实际上,在朝堂上说话分量,远不如其他从四品。手中所掌控的权力,也仅限于替国家收藏整理各种书籍、组织人手观测天象和修订历法,对各种国家大政,基本没什么资格插手。(注:其实就是大唐图书副馆长)

吏部的议功结果出来之后,毕构当天就去向右仆射萧至忠表示了反对。张说也曾经提议,自己把军器监的正监位置让出来,给张潜承担。然而,其他各位儒林名宿,却以张潜年青缺乏磨炼为名,固执己见。并且宗楚客、纪处讷那边的反应,也需要平衡。所以,毕构和张说两个的反对自然就没了效,张潜阴差阳错,就成了他贺知章的顶头上司。

“前辈,我说的是真话。我读书不多,去做这个秘书少监,原本就是赶鸭子上架!”正手脚都没地方放之际,贺知章耳畔,却又传来了张潜的声音,每一个字,都无比地郑重。“如果连前辈都跟我生分了,这个少监怎么可能做得长?还不如自己早点儿主动请辞,以免将来出了疏漏,弄个灰头土脸!”

这话,的确是发自肺腑,听得人无法不动容。

俗话说,有人的地方就有争斗,哪怕是清水衙门也一样。而张潜在大唐,既没有家族做后盾,又缺乏足够的宦海沉浮经验,升得越快,地位越不牢固。

在军器监,他凭着一手惊才绝艳地制造武器本事和正监张说的撑腰,做个少监还游刃有余。到了秘书监里做少监,如果连贺知章都变成了陌生人,恐怕结局要么是他自己主动靠边站,要么是不小心掉进别人设好的陷阱,然后带着一身麻烦贬谪千里。

“别胡说,老夫怎么可能不帮你?!”当即,贺知章就再也不顾上尴尬,红着脸,郑重许诺,“还有,老夫这次找你,一是为了探病,二来,正是要跟你商量在著作署的人员安排。只要用好了人,就不愁在秘书监里站不稳脚跟!”

“还请前辈不吝赐教!”闻听此言,张潜立刻松开了对方的手臂,后退半步,敲砖钉脚。

那贺知章,原本就是一个洒脱的人。先前只是因为心中负疚,而觉得愧见忘年交而已。此刻发现自己能够给换种方式来弥补,立刻解开了心结,笑着还礼,“老夫肯定会全力而为,只要你不嫌老夫啰嗦就好。”

说罢,忽然发现自己好像是上了张潜的当。神情登时就是一愣。旋即,又笑着摇了摇头,跟张潜并肩走向了正堂。

他老人家爱书成痴,好酒无度,天性就不爱跟人相争。故而,以状元身份出仕这么多年,官运一直都不怎么亨通。但是,做官和做事的经验,他却无比地丰富。因此放下心结之后,对张潜的每一条建议,都说在了点子上。

在他老人家看来,秘书监这个地方,最容易出漏子的部门,就是浑天监。非但多年前由李淳风住持制定的《麟德历》急需修订,其他星象、天文观测器具,也急需增补。但是,因为浑天监刚刚犯了大错,接下来肯定会被秘书正监韦巨源亲自盯着。新任浑天监正监迦叶至忠也是一个仔细的人。所以,反而不需要张潜这个少监去操什么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