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新兵(下)(第2/3页)

果然,查清楚了前因后果之后,张潜的脸色更加难看。将目光转向他,沉声追问:“你的意思是说,如果不是有人推他,你打他就没问题了?你叫任丙,是从前年冬天开始,就被任琮调到我身边担任护卫的吧?一年半来,我可打过你们其中任何一个人?”

“没,没有!”任丙的脸色,顿时涨得通红,哑着嗓子,小声回应。

“那你打起人来,为何如此顺手?”张潜的声音依旧不高,却透着无法压抑的愤怒。

“属下,属下知道错了,请庄主责罚!”任丙心脏又是一抽,直挺挺跪了下去,不敢再做任何分辩。

他是任家的家丁,张潜按道理算是他的半个主人。在解除他的奴籍,将他转为六神商行的大伙计之前,张潜只要不把他活活打死,哪怕打个半残,官府都肯定不闻不问。但是,张潜却从没打过任何护卫,甚至,连重话都很少对他们说。

“上了战场之后,他们就是你的弟兄。你拿他们当奴仆,生死关头,还能指望他们为你拼命?”张潜狠狠瞪了任丙一眼,铁青着脸摇头。

先进的火器,可以让碎叶军在短期内取得战场上的优势。然而,却不能长久。一旦对手找到了火器的弱点,并开始针对性训练,发射速度缓慢的火枪和威力有限的手雷,就会失去神秘性并且作用大打折扣。而这个时候,敌我双方,比拼的就是将领和军队的真正实力,包括数量。

以碎叶镇目前的人口基数和农田基数,碎叶军的数量就不可能超过两万!而张潜自己也有自知之明,在指挥水平方面,恐怕连郭元振都不如。那么,当火器的加成大幅降低之后,他再想获取胜利,就只依能靠碎叶军上下齐心,且整体素质,能远远超过对手了。否则,空有先进武器,碎叶军就会变成另一个时空历史上的晚明官军,拿着火枪大炮却被一群刚刚走出山林的野人赶了鸭子!

“镇守使息怒,任教头,任教头他,其实也是为了弟兄们好!”眼看着张潜就要“误入歧途”,骆怀祖果断在旁边出言提醒。

张潜缺乏跟底层军官和士卒打交道的经验,他可不缺乏。在他看来,军中老兵欺负新兵,上级欺负下级的情况,实在正常不过。而通常主将看到这汇总情况,根本不会,或者不该去管。往长远了说,这种行为有助于积累士卒们心中的杀气,让他们面对敌人时更加凶悍。往近了说,这种行为则可以培养弟兄们的服从性,让他们做到有命必从。

“为了弟兄们好?”张潜很诧异地扭头看了骆怀祖一眼,沉声重复,“动不动就找碴抽鞭子,是为了弟兄们好,这是哪门子道理?”

“镇守使息怒!”当着一大堆寻常士卒的面儿,骆怀祖觉得有必要维护张潜的权威,所以不敢称称呼他的表字,“军中一直如此,只是镇守使心地仁厚,爱兵如子,见到张伙长受伤,才会感觉心疼。属下认为,镇守使怜惜士卒,实乃是弟兄们之福。”

说着话,一边再度抱拳行礼,一边快速向张潜使眼色。而张潜,又是微微一愣,旋即,就快速在自己脑子里回忆起自己前一阵子临阵磨枪熟悉过的大唐军律来。

不仔细回忆,还没感觉。一仔细回忆,他才赫然发现,大唐军律中,比如鞭抽,棍打,吊绑,刺青、割耳等针对犯错兵卒的惩罚措施,可谓花样百出。但针对军官殴打体罚士卒,却好像没做任何禁止。

换句话说,他今天看到任丙抽打张三,可以生气,可以叱骂,也可以让人把任丙也狠狠抽一顿鞭子,但是,这些行为都属于主帅的私人权限,无关于军律。而按照军律,张三这顿鞭子即便吃得再冤枉,也是白挨,根本甭想找地方去申冤。

‘这也太不公平,怪不得大唐晚期,军队都变成了将帅们的私兵!’终于意识到自己又犯了“理想主义”的错,张潜在心中悄悄嘀咕。

但是,腹诽归腹诽。既然军法没有规定,他就不能对任丙太严厉,否则,肯定会让亲兵们,觉得他小题大做。所以,轻轻叹了口气之后,张潜伸出一只手,将跪在地上听候发落的任丙用力扯了起来,低声说道:“既然有骆掌书记替你求情,而张伙长受伤又不重,本镇守今天就先放过你。记住,张某从不体罚下属,你在无缘无故殴打士卒,就是蓄意败坏张某的名声。以后,再被张某得知,绝不轻饶!”

“谢,谢镇守使。谢,谢谢骆书记!”没想到张潜如此轻松就放过自己,任丙顿时喜出望外,双手抱拳,连连向张潜和骆怀祖行礼。

“但你今日打他,的确打得毫无道理。所以,你必须当众向他赔礼道歉。并且,他的汤药费,全部由你出。另外,扣你三个月军饷,以儆效尤!”张潜横了他一眼,快速补充。

“这,这,这怎么使得,怎么使得?”张三吓得连连摆手,连站都不知道该怎么才能站稳。

“这……”任丙则羞得面红耳赤。他不在乎三个月的军饷,除了军饷,他还有六神商行给他开的一份工钱,被罚得再狠都饿不着。此外,作为军官,他在碎叶城附近还分了三百亩地,无论雇人种庄稼,还是养羊剪毛,都是一笔不小的外快。

但是,作为军官,给一个新兵伙长当众道歉,就太扫他的面子了。今后很长一段时间内,从长安过来的伙伴们,肯定都拿此事当做笑柄。而今后,他再想于新兵面前耍威风,对方嘴上不敢反抗,心里肯定也拿今天的事情当做参照。

“怎么,你们俩都不服气?!”见任丙和张三,都迟迟没有做出正确反应,张潜皱起眉头,高声质问。

“不,不是,不是!”任丙又打了个哆嗦,把心一横,扭扭捏捏地走到张三面前,向后者轻轻抱拳,“张伙长,我今天脾气急了些,还请你见谅。”

“不敢,不敢,不敢!”伙长张三几曾受过如此礼遇?登时,吓得跳出了半丈远,含着泪连连拱手。“你是教头,我是新兵。老师打学生,打对打错都是天经地义。”

“站直了,接受他的道歉,否则张某就当你怀恨在心!”张潜迅速皱起眉头,沉声喝令。“任丙,重新给他道歉。如果态度不诚,张某就当你对张某的处置不服!”

伙长张三和教头任丙两个无奈,只好一个老老实实站稳,一个重新施礼。周围的将士们,全都看得暗暗纳罕。却隐隐约约地感觉到,张镇守今天的举动,恐怕不只是针对任丙和张三两个,而是针对碎叶军全军。

果然,亲自监督着任丙给张三行过礼,张潜随即转过头,迅速扫视周围所有人:“我不管军律以前如何,从今天起,非战场之上,军官不得直接出手殴打伤害士卒。若士卒有错,记录下来,交由明法参军。明法参军根据军律,小错可以自行处置。若是大错,凡是重过二十皮鞭以上的惩罚,必须禀告给当值校尉,得到校尉核准之后,才得执行。若是伤及肢体,或者砍头之类,则必须交由镇守使衙门统一核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