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尘埃(下)

“突厥人今天在咱们的右翼攻得很急,接连打穿了于阗营的三道拦截,其左贤王阿始那默棘连的银狼旗,已经逼近野马岭。”夕阳下,牛师奖用树枝在地上画了一幅简易地图,低声向张潜介绍,“虽然你提前安排了一支掷弹队在野马岭那边,但是,终究人数太少了一些。并且,跟于阗镇的其他各部分,彼此之间也很难合拍。”

“我再派一个团过去,不知道是否还来得及?”张潜听得眉头紧皱,目光盯着地图低声表态。

“不必,到你这里之前,我已经派了常书欣和哥舒道元,带着两千弟兄赶去增援。”牛师奖迅速摆手,低声拒绝。

随即,他又将声音提高了一些,继续补充,“但是,据韦播汇报,他那边的突厥兵马加起来恐怕有六七万。并且,那边可以穿过燕然山的道路,应该不止野马岭一条。万一被突厥人杀到燕然山另一侧,咱们面临的局势就会非常被动。”

“的确如此!”张潜双眉紧锁,轻轻点头。

虽然缺乏指挥大兵团作战经验,却也能看出来,牛师奖的担忧不无道理。

安西军的总兵力原本就远远少于对手,并且各营战斗力相差悬殊。如果被突厥人打穿了右翼,再倒插老虎口。牛师奖就不得不分出足够的人马,去保护自己的身后,那样的话,防线上的漏洞就更多,也更容易被墨啜抓到新的翻盘之机。

而即便右翼的那些突厥兵马,杀到燕然山另一侧之后,不调头回扑。突厥可汗墨啜,也可以立刻率部抽身离去。届时,先追杀哪一路突厥人?对安西军来说,就成了一个大难题。

更何况,此番远征,几乎抽空了安西四镇的可战之兵。万一突厥左贤王默棘连被打急了眼,不顾一切率领其麾下爪牙冲向安西,后果不堪设想!

“所以,老夫就只能再来找用昭了!”还没等他想好,安西军这边,究竟该如何应对,牛师奖已经给出了答案。“老夫不能由着墨啜出招,自己被动应对。用昭,老夫需要你陪老夫发一次狠!”

“大都护想怎么做,尽管吩咐!”张潜听得心中一凛,肃然拱手。

“你这边今天一直压着墨啜打,弟兄们已经打出了气势。而墨啜那边,却始终疲于招架,士气一落再落。”牛师奖深吸一口气,脸色也变得无比郑重,“所以,老夫希望,用昭下一次作战,不以破敌一垒为目的。而是一鼓作气,直扑墨啜的金狼旗下”

“这——”早就猜到牛师奖专程赶到这边来找自己,必然会有重要安排。却没想到,牛师奖竟然希望自己带领碎叶营向墨啜发起总攻,张潜顿时感觉压力山大,眉头跳了跳,低声沉吟。

“兵力方面,你不用太担心,老夫已经调了五千精锐过来听你调遣。”知道碎叶营最大的短板在哪,牛师奖四下看了看,压低了声音补充,“都在路上了,应该一刻钟之内就能到达你身后。山区狭窄,兵力不容易展开,你先前每打破突厥一垒,就停下来修整一次,已经让墨啜形成习惯……”

“大都护是说,一路突进,不再做任何停留?也不管身后和两翼?”张潜眼前骤然一亮,双拳也迅速握了个紧紧。

“你只管一直向前打,后路和两翼交给老夫。趁着中路和右翼的突厥人来不及反应,咱们今晚,一举拿下墨啜,以力破巧!让墨啜无论于别处准备了什么后招,都再没机会施展!”牛师奖将树枝狠狠插了下去,说得斩钉截铁!

“遵命!”张潜不再犹豫,果断肃立拱手。

对他来说,以力破巧,反而是最简单的任务。因此,只花了很短的时间,就想出了一个详细的进攻方案,并且按照其开始调整布署。

在白天的战斗中,碎叶营各团轮番上阵,一直压着突厥人打,因此,领兵的都尉、别将和校尉们,早已打出了信心。听闻有新的命令下来,一个个擦拳磨掌,唯恐落于人后。

平素严格训练的成果,这一刻也得到了充分的体现。命令传达之后,原本已经轮换下去休息的将士们,立刻重新在山坡上整队。细柳营一团、近卫团、朔方团……数十面认旗,从山脚一直排到半山腰。

为了避免敌军有所警觉,原本被安排承担今日收尾之战任务的细柳营一团,仍旧被张潜放在整个攻击梯队的刀锋位置。只是暗中又从教导团调了一个精锐旅前去加强。如此,虽然细柳营一团的正校尉任仕武和副校尉方大恒在接到任务之后,没有向身边任何人透漏。队伍中很多机灵者,却已经察觉到了一些特别的味道。

“旅率,好像不对劲儿,我刚才看到了张思安,带着很多熟悉面孔,插到咱们身后,弓箭手之前的位置上了。”碎叶镇细柳营一团二旅,一队副骆广厦(骆光腚)悄悄拉了一下旅率逯得川的胳膊,用颤抖的声音提醒。

“来就来呗?怎么,你还怕他抢了你的功劳?”旅率兼一队正逯得川侧头看了路广厦一眼,笑着调侃。

“不是,我还巴不得让张思安跟在咱们身后呢,有他在,我心里头特别踏实!”路广厦被说得大急,连忙摇头否认。

话音落下,又发现这话实在太容易引起误会,赶紧又小声补充,“旅率,你别误会,我不是说你就比张思安差了。我的意思是,我的意思是说,张思安都做副校尉了,忽然带着人充实到咱们一团中来,恐怕是担负了特别任务。”

“你猜得应该没错!”逯得川深吸了一口气,以免让人看出来,自己的心情,其实跟路广厦一样紧张,“但是咱们用不着管,张校尉既然来了,即便带着特别任务,肯定也得跟咱们团的弟兄们一起干。否则,上头直接调教导团过来,不是比悄悄地将他和他的人塞到咱们身后省事?!”

“那倒是!”骆广厦点头表示赞同,随即,又拄着长矛,用目光悄悄向身后扫来扫去。好半晌,才不甘心地将目光收回来,低声感慨,“杨成梁没来啊!我还以为他会跟张思安一起过来呢。还有唐塔,也不知道去哪了?”

逯得川闻听,心中隐隐也涌起了几丝遗憾,轻轻吐了口气,低声回应,“唐塔去掷弹队了,据说是骆书记亲自点的将。他身高臂长,扔土坷垃能直接砸中公羊角,天生就是当掷弹兵的料。”

想了想,他又快速补充,“至于杨成梁,应该是被镇守使给保护起来了。她刚刚立下那么大的战功,将来肯定是要进长安见皇上的。万一受伤,把机会错过去了,岂不可惜?!”

当初在新训营同寝室的兄弟们,如今基本上都外放做队正或者旅率了。所以,平素很难聚在一起,像原来那样嬉笑打闹,百无禁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