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当皇帝的那些年(七)

颜盛执行力向来不弱,晚上回去没先休息而是设定了一番农学院的规章计划,确定没什么疏漏后隔天便寻了个空在朝会上和群臣商量。

这事很容易获得了群臣的支持,首先小皇帝都把话掰开了揉碎了讲,农学院如果真做出什么成就那确实是利国利民,谁拦着不让做事那岂不是让百姓唾骂,他们可没有唾面自干的能力。再者这农学院的耗费是小皇帝自掏腰包,又不是从国库出钱,只要不动国库那一切都好商量。再说就算不为这两点,也得想想在别处养老的太上皇啊,以太上皇的脾气性格保不准还在每天盯着上京,再想想他老人家的心思手段……谁敢没事找事他们就敬谁是条汉子。

颜盛对他们的想法心知肚明,不免心中偷笑,这有个定海神针般父亲的在还真是什么事都来的容易。

一群人集思广益,当天就将农学院选址落定,又通过礼部将旨意颁发到那位不知道走了什么运得了皇帝陛下青眼相看的樊亦安家中。

守藏史不过微末小官,没有上朝的机会,樊亦安值班结束便先回了家,只休息了一会又趿鞋去后院看他的农作物了。

说是后院其实只是屋后的一块地,一眼望去的简陋,不过因为收拾得干净再加上郁郁葱葱的蔬果也能勉强说上一句清新可爱。

樊亦安瞧着一时似乎出了神,而就在这时听到了自家夫人嗔怪的声音:“刚下值怎么又不好好休息?”

然后是他十三岁儿子逗趣的声音:“您还不知道我爹啊?这些可是他的宝贝,没事看看就开心。”

樊亦安一扭头看到的就是自家夫人脸上无奈又责怪心疼的神情,有些黑瘦的脸上先绽出了一个笑:“再睡也睡不着了,不如起来看一看。”

樊夫人是知道自家夫君性格,想要再劝是不可能的,她性子温柔,只是叹了口气,方侧脸看向身旁的儿子:“衡儿,辛苦你去帮你爹煮点茶端过来好不好?”

小少年应了一声好,欢欢喜喜往前院厨房的方向跑。

等他身影消失,樊夫人带着关切道:“夫君是遇到什么事了吗?”他们俩是青梅竹马,相处这么多年谁有些不对都能立刻明白。

就比如此刻,樊夫人第一时间注意到自家夫君和往常不太一样,虽然从外表看还是十分沉稳,但就是让她觉得其实是在心不在焉。

樊亦安沉默了一下:“昨天晚上我值班的时候遇到了陛下。”

樊夫人保持着温柔的笑,声音温柔的问:“然后呢?”换一个人一定要升起无限期待,希望听到皇帝陛下对其青眼有加的内容,但樊夫人却一点没有。情人眼里出西施,她自个是觉得自家夫君样样都好,但也不得不承认夫君在外性格确实沉闷了些,除了行礼怕是很难说得出话,可普天之下哪有这样寡言的臣下?君主不会生出责怪之意已经是烧了高香。樊夫人想到这里不由悚然一惊:该不会是夫君真的得罪了陛下吧?

樊亦安这回沉默的更久了些:“陛下说很欣赏我。”

隐隐开始不安的樊夫人:???

其实一开始樊亦安并没有被这样忽视怠慢,他那时是二甲进士,又入了翰林院,性格也只是稳重寡言了些,瞧着有大好的前程。直到后来突然沉迷农事,琴棋书画甚至连策论文章都没有心力再做,职位调来调去,总是说出去都没几个人知道的微末官职。

樊夫人当年劝过,跑去种地哪对得起这些年的寒窗苦读,但后来反被说服了,自家夫君觉得高兴就行,反正她也不求大富大贵,只要一家人能在一起健康平安就好。

结果现在,她居然从夫君口中听到陛下很欣赏他,想想夫君现在的官职不过是守藏史,而皇帝陛下要什么书籍还需要自己去拿吗?多的是内侍宫娥效劳,所以夫君怎么可能见到陛下。樊夫人隐隐觉得自家夫君是把梦境和现实混淆了,笑容僵在了脸上,她犹豫着动了动唇,想要试探着问些什么,但又怕打击到丈夫,一时之间很有些进退为难。

夫妻俩四目相对,彼此沉默间忽然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扭头看到的就是儿子满脸的惊急,小少年急急忙忙把重点说出来:“爹,宫中来人说让你准备接谕旨。”

一直怀疑自家夫君把梦境和现实混淆的樊夫人:……

樊亦安目中微亮,起身向外走去,走出几步,像是想到了什么又蹲下身把鞋提好,还没忘了侧脸看向自家已呆在原地的夫人:看,为夫不是在做梦。

樊亦安自幼老成,而自从醉心农学与绝大多数人渐行渐远后越发沉闷,甚至在与人交流相处稍显迟钝,当然这点如果是初次见面又没什么交流时是看不出来的。

所以使官看他简直有种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沉稳,所谓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面对这样气定神闲的君子使官不由肃然起敬。而樊亦安外表波澜不惊,内心在见到宣读谕旨的使官那刻复杂难言。

他前半生堪称顺风顺水,二十岁便中了进士,入了翰林院做预备官员培养,可在有了和常人不同的选择后顺风顺水似乎跟他没什么关系了。

樊亦安不后悔自己的选择,只是有时候会想如果天底下没有一个人能够理解他所研究的东西,大概到了最后他会遗憾不甘。

然而现在终于有人认可他所研究的学问,这个人还是天下的主人。

使官客客气气:“樊大人可是陛下亲封的学士,陛下可是十分信重,日后樊大人必然大有可为……”

樊亦安内心千头万绪不知该如何说起,他还在思索这时候应该怎么谦虚客气,使官又笑吟吟奉上了一本折子:“樊大人这是陛下特意吩咐递给您的有关未来农学院的规章制度和各级俸禄补贴的内容。”

还在搜肠刮肚该说什么的樊亦安:……

他沉默了一下,继而道谢同时双手接过折子,使官眼中笑意更真切了些,又客气着说笑几句这才告辞。

樊亦安还有些没反应过来,直到自己的妻子和孩子围了上来,妻子只是笑盈盈的模样,小孩子却沉不住气,揪着他的衣袖巴巴问:“爹,农学院是什么?”又好奇着往折子上看:“陛下写了什么?”

樊夫人拍了拍他的额头,笑道:“小孩子家家好奇这个做什么?”

樊亦安以一种慎重的态度缓缓打开折子,最前面是相关的规章制度,而在后面是帝王直抒胸臆、最情真意切的认可:樊爱卿,你的大才朕是了解的,所以农学院一事需劳爱卿多费心思,可能会累了些,可这农学院一事朕最信任爱卿。

于是便连樊亦安都想到这样的话——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

在他看不到的半空中浮现出许多滚动的字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