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 牡丹上蝶(二)

里梅脸色阴沉,落到了一个有大风呼啸的高处。

在那等待的一个僧人脱下帽子,缝合线走过的狰狞疤痕被夜色照亮。

里梅的指间依旧夹着那半枚桔梗印的符咒,“这就是你说的祭品?”

僧人回头,脸上的表情微微一动,露出一个微笑,但不知道为什么扯起嘴角的动作就像是戴着一张假面一样,显得十分虚假,“强大的力量才能换来八岐大蛇的临世,安倍晴明……在未来肯定是主张维稳的人,不论是对我还是对宿傩,都是一个劲敌。”

“可他目睹了祭坛,恐怕已经察觉源氏的预谋,势必会和八岐大蛇对立。宿傩大人就要君临平安京,没有八岐大蛇,大人肯定不满,你也见不到所谓咒力的更大可能性。”里梅逼问他。

僧人脸上笑容却更盛了,望着远处的都城,慢慢地说,“不用担心,人心会让他成为祭品。”

想到那个阴阳师方才的留手,里梅沉思下来,冷声道:“希望如此吧。”

僧袍纷飞,里梅离开后,僧人一个人站在山崖上,看着远处的都城,意犹未尽,“想要降服上古的八岐大蛇,将怨恨归回诅咒,成为千万诅咒集身的诅咒之王,真是疯狂的存在啊。”

他语气渐渐兴奋起来,笑着说,“那就让我看看吧,这个时代的高潮,会是什么样的混乱!”

远处天边,雷霆汇聚着风暴从天边缓慢推来。

不详的气息随风扩散,灾厄仿佛有了形态化作缕缕黑烟,吹入人的梦境。

阴阳师在梦境里看到尸体层叠的血海般的景象,每个穿着铠甲的尸体都被染红了,骨缝中撑着刀剑,坐在修罗场般的地狱中,寂静无声。

唯有一个人站立在尸山血海中,黑衣黑发,似乎察觉到他梦境的视线,翩然回头——

安倍晴明惊醒了过来。

像是有一柄利刃在脑髓中翻搅,刺骨的疼痛连同噩梦的惊吓让他差点没蹦起来。

有人伸出手,把他原地按下了。

青年身上熟悉的冷雪般的气味让少年回过神,意识到自己似乎是在后山上的屋子中。

贺茂朝义见他意识清醒了,收回手,很淡然地叹了口气,“到底还是太年轻了……”

年轻的阴阳师心中一慌。

他的确出众,可也有失手的时候,贺茂朝义从未说过他什么,多是会用很温和的语气和目光巧妙地绕过话题并给他点出改进之处,所以这一声叹息,自然而然地就让他不禁一顿。

结果情绪还没起来,就听到对方继续慢慢说,“初次与人私会,对象竟然是个穿着梅衣的僧人,真是很特别的嗜好啊……”

“……”

安倍晴明看到对方的表情,头疼又艰难地说:“真要说第一次夜会……明明是因为来到后山吧。”

少年的声音很沙哑,仿佛有烧红的烙铁被塞入喉咙。

他第一次深夜出行,的确是幼时那晚因为同门嫉妒的整蛊,碰到了那点萤火一样的光,将他引来层层林叶后的这间木屋外。

贺茂朝义闻言偏头想了想,好像也是。

对象是自己,不亏。

少年说完这一句话就觉得疲惫了,全身都没有力气。他打量起四周,房屋四周的帘幕难得放了下来,半透而厚重料子后还有着小扇屏风。

往日有许多小妖怪出没,妖气混杂的屋子里似乎因为这些简单的隔离,变得宁寂又安静。

贺茂朝义从雪野离开后边忽悠着蛇边拐去了凤凰的神社,蛇神已经因为这条幼蛇完全无法塑造出神明的高深莫测疯狂拉面子,基本不怎么出声,任由没什么智商的蛇被青年几句话就驴走了。

凤凰火认得贺茂朝义,可没聊几句就有妖怪跑来告诉他们,安倍晴明前往了源氏的领地。

贺茂朝义叹了口气,脑子里记起往日的得到的信息和最近京内外各大动向,在神社里借了个火,就跑来再放送了一次英雄救美。

少年脑袋昏昏沉沉,在不凡的冷热术式交织洗刷外加之前阴阳寮的996加班疲劳累计后,终于病倒了。

听着贺茂朝义简单解释从神社赶回刚好来帮到自己的流程,安倍晴明这回心中没有升起什么挫败的想法,反而静静地看着天顶。

他开口。

“先前……我因为讨伐荒骷髅去往了黄泉道,询问了路过的鬼使,鬼使告诉我元日时并没有贵女因为鸟啼疾病亡,我就有不好的预感,原来……

“原来源氏一直在利用巫女祭献,向邪神换取力量,她们的魂魄,全部都变成了蛇。”

年轻的阴阳师用手臂一侧遮住眼睛,苍白的嘴唇翁动,“就连京外的灾害都是人为的……到底是什么样的力量,值得源氏那么做。”

他见过许许多多步入迷途的人,有的迷途知返,有的彻底堕落,执念造就出无数诅咒般的存在,扭曲又残酷,一件接着一件铺开在年轻的阴阳师的面前。

他忽然不能理解,人类与妖怪之间,为什么总是无法达成和解。他所要的和解,到底是什么样的。

他要去杀了源氏那些人吗,杀了那个诅咒师吗。

小白悄悄地从帘子后面伸进头,贺茂朝义看过去,伸出手,小狐狸就把找来的草药放到他的手上。

清苦的味道从青年的指间挥发,他把药草放进小小的器具中,慢慢碾磨起来。

“你觉得这就是事情的真相了吗?”

贺茂朝义轻声说,“再想一想。”

阴阳师放下手,看向他,眼眸中有一定热度的光亮,“难道不是……?”

青年没抬头,低垂的睫毛细密,背着光令人无法看清他瞳孔的颜色,只有一点倒映出来的光亮,让人觉得似乎眨一下就会落下光。

——在这帘幕四下,昏暗又安静的空间中落下光。

安倍晴明看着他,哑着嗓子,情不自禁地问:“你为什么总是笑?”

贺茂朝义眉梢一抬,“因为我开心。”

他脸上的确挂着笑,一如既往地温和好看,嘴中话题一转,突然问安倍晴明。

“你知道醍醐寺后山上那位一直守着花开的源信上人的故事吧?”

阴阳师的眼中浮起一丝不解,他之前因为额上有疤的僧人前往过不少次醍醐寺,也见过这位不是出家人却被称为上人的源信阁下。

对方已年老,慈眉善目,额上没有一丝疤痕,终日守着那朵能治疗他当年病死的妻子的花,看起来虔诚又坚定。

为什么会突然提到这个上人?

“最近你有一段时间没去醍醐寺,可能还不知道,寺中谣传,那朵花就要开了,奇异的香味飘散,在山腰都能闻到。”

青年语调缓慢,像是看似没什么力量的清澈溪水,一点一点渗透进人心。

“关于源信上人的故事,是发生在五十年前,他和他的妻子都是东山道人士,妻子病重,想来平安京求医,但妻子却病亡于半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