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夜行王府

容呈从宫里逃了出来。

他身上穿着太医的衣裳,坐在行驶的马车里,车轱辘一晃一晃的,在裹着泥的地里拖出一道长长的轮痕。一抹月光从窗外射进马车里,投下一道长长的影子。容呈盯着那抹影子看了许久,接着抬头,望向对面的人。正是潘太医。一日前,承欢宫内。

容呈抓着潘太医的手,一字一顿道∶"我不能死。"

潘太医面色凝重,已猜出了容呈的想法,他说∶"龙伎,我帮不了你。"

他不是十八王爷,也不是那名远道而来的使者,他只是个太医,若有不慎,便是抄家灭族的大罪。他不能拿潘家上百口的性命去赌。

容呈紧紧盯着他,眼角通红,绝望又痛苦,眼里泛着泪光,哀求地看着他。潘太医把头转开,痛下心说∶"龙伎,我真的不能帮你。"

容呈闭上眼,颓死一般躺回榻上,过了良久,他哑声道∶"好,我不逼你。"临走前,容呈求潘太医,今夜再替他去看一看予安,好让他安心去死。潘太医不忍拒绝,答应了。

入夜后,他找了同僚高太医,一起出宫去王府给予安诊治,可没想到,意外出现了。

夜色深,狂风吹得树枝哗哗作响,显得这个夜越发阴森颓败。

从太医院出来,潘太医先上了马车,他掀开帘子,正要进去,突然听见身后传来异样动静,他下意识回头,看见容呈站在马车前,一抹森寒雪亮的光芒在手中绽放,竟是把匕首。

高太医瞪大双眼,身子硬邦邦挺立,抖如筛子。容呈毫不犹豫将匕首捅了进去。

寒白的刀刃进了身子,血流如柱,刀刃裹了鲜艳绸缎似的,红得刺眼,"砰"一声闷响,高太医倒在了地上,抽搐几下,死了。潘太医双腿一软,整个人瘫倒在马车上。

容呈瞥了他一眼,黑漆漆的眼珠藏了寒霜,几乎把他冻结在原地。

容呈收回视线,将高太医身上的衣裳剥下来,当着潘太医的面换上,他皮肤白,瘦得皮肉贴着骨,身上有各路伤痕,新的旧的,触目惊心。等潘太医回过神时,高太医的的尸体已被容呈扔进了井里。

容呈气喘吁吁,仿佛用光了所有力气,他摇摇欲坠走进马车里,和潘太医对面而坐。潘太医的身子僵成了冬日里冻死的老鼠。

容呈平静地开口∶"我不想杀你,只是想出宫去看看予安,你别逼我。"

潘太医从头到脚发凉,这样的容呈是他从未见过的,哪怕他听说龙伎亲手杀了安歌君和皇后,但亲眼所见他杀人的震撼是不能用言语形容的。

直到这一刻,他才发现容呈的可怕。

就这样,容呈扮成死去的高太医,顺利跟着潘太医出了宫。一路上,潘太医被寒意裹着身体,浑身发凉。他不曾想过,容呈为了出宫,居然会杀人。

高太医虽年迈,却如孩子似的脾性,时常和他们有说有笑,这么鲜活的一条命,却断送在了容呈的手里。潘太医惊魂未定,发着抖开口∶"只要打晕他便好,为何要杀人?"

容呈闭着眼,脸是白的,手上紧紧握着匕首,还沾着浓浓的血腥气,"他必须死。"

不仅为了能出宫,更是为了潘太医。

只有死了人,关鸿风才会信潘太医是被他威胁,才将他带出宫,日后不至于太为难潘太医。潘太医从容呈冷漠的脸上察觉出什么,后知后觉道∶"你早就策划好了,是吗?"

"是。"容呈承认∶"我骗了你,故意让你去王府替予安诊治,只有这样,我才能借这个机会出宫。"潘太医不知该哭该笑,他双手掩面,喉咙里发出干哑后悔的低吼。马车停在王府门口,二人一起下车。门口的守卫拦住了他们。

潘太医面无表情道∶"我是宫里来的太医,为王爷请平安脉的。"王府上下都知道,说是请平安脉,其实是为那个小哑巴诊治。

守卫还记得这位潘太医,却对他身后的人有些眼生,不免多打量了几眼,"这位也是宫里来的太医?"容呈看向潘太医,不动声色握紧了袖子里的匕首。潘太医面不改色道∶"是。"守卫不疑有他,开门放行。

他们进了王府,四处气派,不时有下人穿梭,纷纷给二位宫里来的太医让路。容呈跟着潘太医,一路畅通无阻来到后院。

破旧的柴房映入眼帘,门口只有一个值守的下人,处处透着寒酸死寂。潘太医推门而入,柴房里黑漆漆的,连盏烛火都没有。他来到木桌前,点起了烛火。

身后的容呈在烛火亮起那一刻踏进了柴房。

只见予安躺在柴堆上,脸色灰紫,嘴唇也是紫黑的,身上瘦得不见半点肉,衣裳空荡荡的,隐约可见肋骨。容呈心跳如鼓,他快步来到柴堆旁,跪了下去,轻轻摇晃他,"予安?"予安毫无知觉,死了一般,连呼吸都微弱。

容呈眼眶发酸,将予安抱入怀里,声线微颤,"我来了,你还不醒吗?"头顶传来潘太医的声音,"我来替他施针。"

容呈让开了些,看着潘太医将银针扎入予安的人中,怀里的人眉心微皱,似乎被疼醒了,片刻后,睫毛微动,缓缓睁开眼。原本清澈的双眼如今却像一潭污水,浑浊不堪,掺着血丝,从底子里腐烂开来。二人四目相对。

予安眨了眨眼,豆大的眼泪忽然砸了下来,灼烧了容呈的皮肉。

容呈知道他想说什么,抢先开口,声音有些哽咽,"是我,你没在做梦。"

予安发出沙哑发闷的哭声,他虽病得糊涂,却知道自己还身处王府,不敢哭得太大声,压抑又痛苦,声音像从喉咙里挤出来似的。容呈心如刀绞,不停摸着予安的脸,恨不得马上将他带走。潘太医见状,去后面为两人把风。

予安将容呈的衣裳都哭湿了,他脑子不清醒,体内的毒时而反复,突然意识到容呈不该出现在这儿,忙又让他走。容呈攥住予安伶仃的手腕,低声说∶"我今天来,是来带你走的,我们一起离开这里,到个没人的地方去。"予安怔怔望着他,睫毛上挂着泪珠。

容呈摸了摸予安滚烫的脸,喃喃道∶"我不会再让你受折磨了。"

他将予安抱起来,往门口走去,潘太医却挡住去路,紧张地看了眼窗外值守的下人的影子,低声说∶"龙伎,出宫之前你说过,只是来看看他的"

容呈面无表情道∶"我不能放他一个人在这里。"

潘太医压着嗓子,着急地说∶"这里可是王府,你怎么将他带出去?"容呈管不了这么多,就算是死,他也要拼力把予安带出去。就在两人争执不下之时,外头忽然传来一声—参见王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