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血脉

柳重明进到卧房时,就觉得屋里的气氛有点不太对。

他能察觉到房间里有人,估摸着这个时间,人也该醒了,可这么安静,让人总觉得心里不舒服。

食盒落在桌子上时,几乎同时地,里间传出“沙啦”一声轻响,是纸张被翻动的声音。

原来是在读书。

他放下心来,转过围屏,曲沉舟果然靠坐在床上,屈起膝盖,十分投入地在看书。

“烧退了没有,”柳重明侧身坐在床沿,摸摸曲沉舟的额头,见一点回应都没有,不由嗤笑:“什么好书,就看这么入迷?”

他扫了一眼,待看清那书上画的图面时,差点一口气上不来,人就这么去了。

“你……你……”柳重明仿佛被火燎到似的跳起来,身体打摆子一样哆嗦。

想起来了,昨天小狐狸发着烧,昏沉沉地拽着他的衣服不让走,他只能在旁边陪着,百无聊赖里,把珍藏许久的册子拿出来翻。

之后困劲上来了,顺手塞在枕头底下。

“世子喜欢这章吗?”曲沉舟这才从书里抬头,领会错了他的意思,好心念给他听:“蛮世子竹林弄红绳,俏家奴沾雨任君用。”

柳重明被雷劈到似的拼命摇头。

“这本不好的话,还有很多。”

柳重明在掀开的被子里,看到了一摞摞册子,整齐地摆在曲沉舟身边随手可取,只想咽了这口气算了。

“谁让你动的!”他扑过去,手忙脚乱地脱了外袍,将那些东西都盖住,一股脑裹成一团,脸色涨红得几欲滴血。

“我……”曲沉舟睁着眼睛,格外无辜,向床边上比划一下:“我就这样拉了一下,里面有个暗格,这些书就掉下来。我想世子私藏的必然是好书。”

他重低下头去,翻了一页:“的确是好书。”

柳重明三下两下把外袍包裹的册子塞在柜子里,回身见曲沉舟向他点头:“正好那些我都看完了。”

他听这话外之音感觉不好,二话不说过去,把人裹在被子里夹起来看,靠墙的一边果然还堆着七八本。

“世子,”看在书的份上,曲沉舟服软:“能不能让我看完,很快的。”

柳重明有生以来第一次心梗得厉害,扛着被子卷出来,将人扔在纱笼里。

曲沉舟风寒初愈,没力气挣扎,也知道挣扎不过,便老实地蜷在床上,等被子盖上来后,刚把胳膊伸出来,又被人塞在被子里。

“我热……”他不得不抗议:“刚刚喝过药就热了一身汗……”

“我觉得你不热。”柳重明替他说。

“不是……”曲沉舟只得说实话:“这样我没法看书。”

柳重明劈手躲过他手里仅存的一本,崩溃咆哮:“你就不知道害羞吗?”

“食色性也,”他十分不舍地看了一眼那书,老实地将双手搭在被子上,叹了口气:“世子都能看,我为什么不能看?只许州官放火……”

“闭嘴!”柳重明捂了捂心口,并不想英年早逝,转了话头:“石岩来过了?”

床头的食盒是姑姑喜欢的样式,这些日子白家兄弟俩送来不少次。

“嗯,”曲沉舟心神恍惚地应了一声,半晌又说:“是不是少了几本没买全?”

柳重明恨不能把头杵在床底下,怀疑曲沉舟到底有没有看明白。

“你……”反正丢脸已经丢到姥姥家,他豁出去了:“你知不知道,那上面画的是……是……”

“世子和我?”

柳重明仿佛被瞬间戳破的气球,噗地瘪下去,彻底没了脾气。

“你想说什么?”

都到这一步了,他再羞怯退步,岂不是太丢人了?

他本以为小狐狸会再冒出什么话,让他无地自容,或是刺他几句,却没想到曲沉舟只抿着嘴,微微笑。

“反正我的卖身契也在世子那里,人都是你的,看也看过,摸也摸过,”曲沉舟收回目光,笑得竟有点甜:“让世子只能偷偷看书,倒是委屈世子了。”

柳重明心里仿佛住了一只不安分的猫,被一根草棍逗得满地打滚,前所未有的滋味,倒分辨不出来是舒服还是难过。

“哪……哪有……”他的舌头打了结:“一时好……好奇,随便买的……”

两人不尴不尬地对坐。

曲沉舟用余光瞟他一眼,片刻又收回,一只手抚在前襟上,无声笑笑,自觉地转移了话题。

“刚刚白将军来过了,世子不在家,他就找我问问。”

柳重明回过神来:“嗯,问什么?”

“白夫人如今有身孕,他担心稍后会被牵扯进来,问我应不应该让白夫人出京。”

“最好不要。”

避开了羞人的话题,柳重明重又镇定下来,将食盒在桌上摆开,又从床头捡出几样。

“我们的人毕竟在京里最多,人在跟前,一举一动都看得清楚,能随时照应着,在外就不好说了。”

曲沉舟认同:“我也是这样说给他听,也让他和石磊常来,若是白夫人真有什么事,从他们身上也能看出一二。”

柳重明瞥他一眼,没有纠正他那么自然地叫“石磊”。

自南路禅院回来后,他们都在尝试着一点点放下戒备,形势大好,他没必要、也不想去把他们之间的默契搅乱。

他摸着怀里的螺子黛,忽然掂起曲沉舟的下颌,皱眉问:“你的眉毛是不是该画一画?”

“为什么要画?”曲沉舟诧异,平时也不在意这个,病中更是没有心思理会,见柳重明煞有介事,也正经地细想片刻,说:“也许是生病掉了些,没什么要紧,好了还能长。”

“没有……”柳重明下意识地反驳。

掌心托着的这张脸上,除了早已看习惯的纵横交错的膏药外,眉如远山,眼似横波,不需要半分多余的勾画。

小狐狸被他好好地养了一年,与从前的萎靡冷漠判若两人,如果不是了解狐狸肚子里的满腹狡黠,那含情眼中满满的无辜。

瞟人一眼,都是毫无防备的天真,若有似无的挑逗。

他有点后悔,如果跟廖广明只打半张脸的赌,他就赢定了,还能顺理成章提出把潘赫要过来,虽然廖广明也未必答应。

曲沉舟见他盯着自己出神,只当事态严重,抬手摸了摸,安慰他:“没有掉光,不要紧。”

柳重明心里闷得慌,本以为自己是个懵懵懂懂的木头也就算了,这个口口声声说自己已经三十多的人,怎么也能呆成这样。

顺势让他画一画,能怎样!

可对方不开口,他也不知道该怎样生硬地转过去,如果现在把螺子黛拿出来,谁知道曲沉舟会冒出什么鬼话来。

柳重明左思右想,只得先行作罢。

桌上满满摆的都是曲沉舟爱吃的,他怀着私心,先就着粳米粥喂了一口软牛肠,见曲沉舟盯着藕盒,也夹一个喂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