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上)

风雨飘摇的夜,漫天野火搅碎沉寂。

后来天暗了下去,变成灰蒙蒙的颜色,迷糊间,傅宣燎听到有人在他耳畔轻轻地说:“你走吧,我放过你了。”

他抗拒听懂这句话的意思,下意识握紧拳头想抓住什么。等被摇醒,他懵懂地睁开眼,头顶是碧蓝的苍穹,脚下是踏实的土地,才确信终于自己离开了那片海。

又是一个清晨,与幽静的深海相比,码头热闹得犹如菜市。

傅宣燎身边围了一圈人,蒋蓉和傅启明担忧地看着他,两名医护人员边给他检查边说:“应该是长时间睡眠不足引起的暂时性昏厥,建议送去医院进一步……”

“时濛呢?”待神智稍稍收拢,傅宣燎顾不上旁的,噌地坐起来,“时濛去哪儿了?”

刚过来的警察翻开记录本:“绑架犯吗?放心,他跑不掉,正在那边接受审问。”

原是昨天早上蒋蓉下楼时发现傅宣燎的车停在楼下,人却不见踪影,找物业调了监控看见儿子被人用刀指着带走,慌得立马报了警。

不久后某出租车司机也报案并提供线索,说凌晨送两名男性乘客从枫城前往九州湾海边,其中一名男性乘客用绳子捆了另一人的手,似乎还用刀作威胁。

上车时间、地点与形貌全部吻合,两案并作一案处理。不过由于天色昏暗,监控里看不清,目击者也无法确定绑架者的相貌,众人先来到海边,从租船老头处得知两人已乘船出海,其中一人确实被缚住手腕,才将案件性质定义为绑架。

警方立刻协同码头船家令确定出海渔船的位置,并发出信号调配附近船只前去救援。海上作业响应慢,收到发现那艘船的反馈已是夜晚,再等大船拖着小船回到海岸,天已经亮了。

“绑架犯?”傅宣燎没弄明白,“谁是绑架犯?”

警察指向另一边:“就那儿,他已经全招了。”

跟随其他船只重返岸边,时间倏然流逝,令时濛有种瞬间穿越黑夜的应接不暇之感。

他被两个警察看着,其中一名在询问他事件经过。

他很累,累得好像什么都记不清了,警察说一句他就应一句,低头看着被握得发红的左手腕,坐以待毙般地承认了犯罪经过。

“是不是你胁迫傅先生从枫城来到这里?”

“是。”

“船是从王姓船家手里租的?”

“是。”

“听说早几个月前你就租了这船,目的为何?”

“存放东西。”

“什么东西?”

“……已经没了。”

警察只查与案情有关的,对方不想回答他便跳过这条继续问:“那你的作案动机是什么,为什么要将傅先生带去海里?”

听到这个问题,时濛迷茫了一瞬。

正是此刻,一串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傅宣燎不知何时醒的,摇摆踉跄地冲了过来,一把拉住时濛的手腕,说:“他不是绑架犯。”

别说警察,连时濛都愣了。手腕被握了一整晚的位置似乎产生了记忆,他挣扎几下都没能把手抽出来。

警察理了理思绪:“傅先生你的意思是,绑架者另有其人?可是出租车司机和船家都已指认……”

“不。”傅宣燎说,“我没有被绑架,我是自愿跟他来到这里,自愿上船的,他没有伤害我,怎么能称为绑架?”

随后跟过来的蒋蓉尴尬道:“抱歉啊警察先生,这位时先生是我们认识的人,先前在监控里没看清,才误以为他是绑架犯。”

警察一脸莫名:“可是他已经承认了。”

傅宣燎忙说:“他整晚没睡,精神状态不好,说的话不能作为……”

“我很清醒。”时濛却打断道,“我现在,非常清醒。”

他趁傅宣燎没反应过来,甩脱桎梏:“是我将傅先生绑架到这里,并带到海上。”说着,他把连同包了纱布的那只手一起举向前,“抓我吧。”

两边的说法大相径庭,警察彻底晕了,对该不该上手铐犯了难。

“看样子你既没有伤害傅先生的人身安全,也不是谋他钱财,那你这么做图什么?”

问的还是作案动机。

时濛回首,望向停泊岸边的那艘小船,船尾甲板上有一片被灼烧后的炭黑色,那是爱过的证据被销毁留下的印记。

他又抬头看天,昨天的太阳落下去,再升起的就与他全无关系。

云层逐渐散开,时间快到了。时濛眯起眼睛,用很轻的声音回答:“帮他们实现愿望。”

傅宣燎希望我是恶人,希望那幅画是我偷的;

时怀亦希望所有人都不知道我其实不是小三的儿子;

时思卉希望我吐出股份然后去死;

我的亲生母亲和养母都希望我消失。

他们各有各的偏爱,各有各的打算。而时濛始终学不会温柔,更不懂什么叫服软,能做的只有遂了他们的愿。

由于双方各执一词,案件前因后果尚不明晰,加上疑犯的家人提交了医疗记录,证明他的身体受到重大创伤,不宜被关押,警方松口让其先返回医院接受治疗,并派人看着不让他乱跑。

跑的时候只有时濛一个,回来浩浩荡荡一大帮人,守在医院的高乐成咋舌:“这是什么情况?”

他刚刚才听闻傅宣燎被绑架的事,没想到绑他的竟是时二少。

跑到病房门口伸长脖子看了半天,连时濛的一根头发都没见到,高乐成只好返回去问被抬着回来的傅宣燎:“你俩干吗去了?”

傅宣燎几天没合眼,疲累得近乎虚脱,摇摇头不愿多说。

高乐成实在按捺不住八卦的心:“我听江雪说,时濛才是时家真正的大少爷?”

傅宣燎闭着眼睛点了下头。

“我靠神了!”高乐成还记得除夕那会儿自己扯的淡,激动得一拍大腿,“胡说八道也能让我说中真相?!”

在同一楼层陪床的张昊也来凑热闹。

“什么?时二少叫时濛不叫时沐?……啊?时沐才是时家嫡少爷?……哦他现在不是了……等一下,那那幅画的署名为什么是时沐?”

到这里,傅宣燎和高乐成异口同声问:“什么画?”

突然受到关注,张昊不自在地挠了挠头:“就去年在东方酒店一个什么慈善晚宴上,被高价拍走的那一幅啊,那不就是时二少自己画的吗?”

高乐成倒抽一口气:“那是时二少画的?”

“是啊,我朋友拍照给我看了,一团火嘛,那不就是他画的?”

躺在病床上的傅宣燎挣扎着坐起来,摸到手机,从相册里翻出一张照片给张昊看:“是这幅吗?”

“对,就是这幅,我想起来了,叫《焰》!” 张昊一拍腿,“听说你俩争抢这幅画,我起初还想不明白,后来再一琢磨,你俩这关系,分明是在玩情趣啊!”